皇上说这也是他想要的?
什么时候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
那么,此刻他还有说不的资格么?博果尔似哭似笑,终是撑地站了起来,他背过身,歪歪斜斜去推门,门“吱呀”开了条小缝儿,阳光倏地钻进来,博果尔觉得太过刺眼,刺眼的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他右脚踏出门槛,口腔内已尝得出浓烈的血腥味,他讽刺似的勾唇一笑,头也不回道,“臣弟……遵旨。”语罢,扬长而去。
守在外头的来顺见襄亲王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儿,连连上前搀扶住,怎知却被他甩手拂开。但不知何故,襄亲王没使上大力把他推远,反倒自己个儿踉踉跄跄差点摔了个正着,来顺唬了一大跳,赶紧上前欲搭把手。可他人才往前走上两步,襄亲王就狠狠丢了个“滚”字,尔后继续脚步不稳的蹒跚离去……
来顺目送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才无奈摇了摇头,进去书房伺候万岁爷。他跨进门槛后把门合上,略一抬头,才瞅见咱万岁爷模子也是大大的不对味儿,来顺不难猜到方才发生的事情有多难看,但是,有些事只能心底藏着,永远也不要说出去。
博果尔出了乾清宫,靠在琉璃壁墙上瞭望高空,天蓝的如水洗涤过,朵朵白云轻柔美好。可是他却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一下子走进了死胡同,无路可走亦无路可退。
默默靠着壁墙出神,博果尔脑子里忽然闪现出很多的事情,第一次见到董鄂乌兰的时候,与皇上博弈谈笑相间的片段。可慢慢的,全部画面都变了,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希望他休了她,就连如今的皇上也同样说了此话……
不难想象,他博果尔明日就会成为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以供文武百官与百姓茶余饭间的笑谈。
紧紧阖上眼,博果尔狠狠咬牙,却听得耳畔突然传来一道浅浅的女音,蓦地抬头,他定睛一瞧,原来是母妃身旁伺候的一个丫鬟。
那丫鬟先是请了安,才垂首喏喏道,“太妃请襄亲王去寿康宫坐坐。”
博果尔心里一愣,忽而苦涩一笑,想来母妃定是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不然怎会知晓他今日进了宫,又怎会在此刻明天前去寿康宫?强力支撑起绵软的身子,博果尔倒是想拒绝,可拒绝过后只会让母妃更为担忧,便还是走这一趟罢!
懿靖太妃此刻端坐着,脸色十分肃穆,年长些的陈嬷嬷立在她身后,劝慰了几句,却劝得懿靖太妃更是勃然大怒。她猛然一拍身旁的红木桌,怒道,“真是反了……”方要继续埋怨,却听外间传声道襄亲王来了,她立马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怒意都紧紧收敛,硬是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博果尔进来见了礼,母子二人自是一番亲热问候,寒暄片刻后,懿靖太妃亦不想拐弯抹角,便直接道,“听母妃的,你那福晋是个祸害,天底下怎样的女人找不着,你就狠狠心让她消失可好?”退去一干服侍的丫鬟,懿靖太妃紧紧拽着博果尔的胳膊,好生劝慰道。
甫一说完,她见博果尔一副被吓坏的模子,连连抱住自己亲儿,抽泣道,“母妃是为你好,你可知皇上若把她领进宫,那就是在打咱们母子的脸,从今往后你要如何在京城立足?你让母妃在宫中怎么面对那些妃嫔……”
博果尔双目呆滞,母妃的声音嗡嗡不绝于耳,他知道说得都在理,他自己都觉脸面蒙羞压根不再敢出门见人,可是乌兰她……
猛地摇头打断母妃的话语,博果尔高声道,“不。”他难受的抱住头,又放下,面对懿靖太妃痛苦道,“母妃,她没错,儿臣不想她死……”
“你……”懿靖太妃抚了抚胸口,一时气结,她顾不得涵养与矜持,厉声吼道,“母妃看你是被迷了心窍了?你为她考虑,她可曾为你考虑过几分,他们这分明就是在逼你去死……”
大声揣着气,懿靖太妃泪水扑面,她捂着手帕儿啜泣,却见博果尔上前拥住她,低喃道,“没事的,母妃,儿臣不惧流言蜚语。”
懿靖太妃又是心酸又是怨他不争气,眼眶里泪珠子滚滚往下淌,她拭了拭眼泪,猛地闭眼,博果尔舍不得,可是,她却舍得。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圈养(五)
距昏睡醒来已有三日,董鄂乌兰如今特别珍惜自己的身子,那些黑乎乎的汤药无论多么苦涩,她都眼也不眨闭气吞下去。
今早上单御医来例行诊脉时,董鄂乌兰问了大堆问题,直把单御医问得够呛,足足喝了两碗茶嘴皮子才消停。他离开时几不可察的拭了拭额头虚汗,才赶紧的提着医药匣子快步离去。可别说,这董鄂氏虽身为女子,可询问的些病况还真挺落在点子上,有的竟连他一时也有些回答不上来。
董鄂乌兰自己问的也挺累的,眼下这具身子倒没再吐血,可她千万个不放心啊!虽说眼下事情发展的局势挺不受控制,也不是她最开始料想的那般,但好歹顺治把她圈养在了这么个宅子里,总归还看得着希望不是?
现在这宅子内院有两个服侍她的丫鬟,董鄂乌兰还是有几分眼色,昨日大半天的相处中,她就瞧出了端倪,这两丫鬟估摸都是正儿八经的宫女儿,些许细节上十分考究,对她亦是毕恭毕敬得很,谨言慎行非常规矩。除此之外,前院依稀有几个侍卫守在外头,十足周全。
董鄂乌兰躺在榻上,宫女儿书雁给她端来刚熬好的药汁,她也懒得矫情,直接端过来就往喉咙灌了下去。书雁琦芹二人昨儿早就见识了她如此豪放的一面,虽说初次倒看得微微吃楞,但今儿个都视若无睹的模样儿。见她喝完药,一个收拾小碗儿,一个给她捻了颗水晶蜜枣。
她早已适应古代的生活,尤其身体抱了恙,那简直就用不着下地了,就吃了睡睡了吃吧!喝完药,董鄂乌兰闭眸休憩,书雁守着她,琦芹轮休。
其实董鄂乌兰真心睡不着了,不过做做样子而已,她心里想着事儿,顺便把最近发生的事情给捋了捋。她不记得历史上博果尔是何时死去的,也不知究竟是不是自杀。但事到如今,她又能如何扭转乾坤,阻止悲剧发生?
似乎怎么都想不到好的办法呢!
董鄂乌兰在心里长叹一声,越想越是睡不着。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博果尔本来就是要死的,这是顺应历史嘛,不用感到愧疚是不是?可她给自己做了好多心理建设,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倘若这关口博果尔真死了,那么肯定就是因为此事,哪怕她当真回到现代潇潇洒洒过日子也会内疚不是么?
她翻了个身,叹一声,又翻回来,睁开眼看着屋顶。
书雁小小的身子窝在木椅上,手托腮帮子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点,像是睡着了似的。
如果在这几天就逼着顺治对她说“我爱你”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尽快赶在博果尔死之前回去,那么,这边所有的事情就不关她事了对吧?董鄂乌兰想到这里,心下又是苦涩又是好笑,现在的顺治还能如此好骗么?
她闭上眼,一时心烦意乱,却听见门外碎碎脚步声响起,约莫是琦芹罢!
门轻轻“吱呀”应声而开,董鄂乌兰掀开眼皮顺势瞅了一眼,却见一道硕长的背影,他正欲从内合上木门,动作颇为细心,就像怕惊扰了她一样?
是顺治。董鄂乌兰一怔,不知为何条件反射的立马阖上眼,假装熟睡。
书雁随后大约也醒了,倒没听见请安声,只闻木门再度“吱呀”两声,一切回归沉寂。
董鄂乌兰也有些闹不明白为何自己要假意装睡,她装得颇为辛苦,连呼吸都愈来愈小心翼翼。她想“嘤咛”一声,然后徐徐睁眼,但脑海突然窜出一丝灵光,如果现在的她再像娜木钟一般,骗他欺他行得通么?
厢房实在太过安静,额头蓦地传来微凉的触感,董鄂乌兰差点惊叫出声。那丝凉意逐渐沿着她的眉轻轻划过,她才了悟,原来是他的手指么?
他只轻轻一触,就收回了手。半晌后,又微微抚了抚她的脸颊,依旧一触即收,仿佛透露出主人彷徨犹豫的心思。
董鄂乌兰突的有些心酸,这种感觉真的久违了。
最初变成董鄂乌兰时,她觉着自己对顺治还是留有不舍之情,那次被懿靖太妃拒见,她淋了磅礴大雨,在月华门前看到顺治那一刻,真的打心眼里涌出一股暖流。可是,后来的后来,那种感觉越来越浅……从前的种种画面真的好像都要随时间埋葬在心底最深处,不去挖掘真的不会浮现出来……
此后,他似乎没有再有任何动作,董鄂乌兰陡然觉得眼里酸涩翻腾,她低喃了声“福临”,挣扎似的晃动着双手,似陷在极端恐怖的噩梦里无法苏醒。
顺治顿在半空中的手一顿,他见榻上的人脸色着实难看,连连用力捉住她的双手。正欲将她叫醒,却见她兀的睁开了双眼,泪水从眼角汩汩滑落,她低低泣着,双眸直直盯着他,像是极端的不可置信。
心底顿时像是被火烫了一下,极致的疼痛过后又有细微的暖。顺治微微握紧她冰凉的手,正欲开口,她却猛地跃起撞进他的怀中。
身子一僵,顺治还未回神,她便泣声道,“万岁爷,我做梦了,梦见咱们在坝上草原那会儿,那片广袤的白桦林真的好美。可是突然间,那些白桦林都不见了,漫天都是利箭,好痛的,那些利箭深深刺入心脏,痛得都快无法呼吸……”
胸膛里的人儿哭得一抽一抽的,顺治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像是被撕裂了一块,他好像也看到了那一幕,她满身是血的扑在他身前,连眸子都像是被血染得绯红,偏生唇角却带着笑。
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