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就是云。
其实我们离开平城并没有多远,从这里回头遥看平城的方向,就觉得那是另一个世界。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避世的人,可现在却忽然觉得自己像极那个误入桃花源的武陵人。
“丫头,在想什么?”段天涯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旁边。
我笑道:“什么也没想。”
他笑了两声,“是不用想太多。你看我们走来的这一路,只要抬头看,都能看到前面是一片万里晴空。”
我看他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觉得有些好笑,我看了眼前面的萧初过,问段天涯道:“舅舅,你怎么会和这个怪人走到一块儿的?”
段天涯哈哈一笑,“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一块,就像你和他一样。”
好吧,我又问了个很二的问题。
默默走了段路,我说:“你上回送我的那本书我看了一点,到河北以后,我跟着你学医吧。”
“姑娘家对这个感兴趣的可真不多。”
“是挺枯燥的,我要看很久才能把一味草药的功效给记得。可我要是把这个手艺学会了,以后我就能凭着这本事混碗饭吃。”
段天涯没说话,我笑了笑,“你当初是因为什么开始学这个的?”
“学?嘿嘿,丫头,老朽可什么都没学过。以前就是靠给人算命糊口,然后有一天就看上这小子了,我说他帝王气质,他说他信不过我这种江湖术士。我为了取信与他,就一直跟着他。”
我捧场地笑了几声,“舅舅你至少对一门学问很精通。”
“什么学问。”
“厚黑学。脸皮要厚,心肠要黑,是这门学问的精髓。”
“哈哈……”段天涯捧腹大笑,声音太大,惊动了前面的萧初过和柳濛,二人同时转过头来我们。
我拍马赶上去,萧初过问我说什么了这么开心,我说只是个粗野笑话,萧初过表示想听,我很勉强地讲了那个乌龟与蛇的故事。
我讲之前很小心地扫了下四周,发现没人穿马甲,便放心大胆地讲了。萧初过听了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看着他那张面瘫脸,笑得也有些干,“大概是我们的笑点低了些。”
萧初过转头瞟了我一眼,“你也很精通厚黑学。”
我吓了一跳,“你是顺风耳?”
“我是个怪人。”
我愣了愣,便笑了。我觉得本山大叔那笑话,要是由萧初过讲出来,效果肯定特好。
。
第十三章
晚上宿在寺庙里,我属于那种见佛就拜的,这次也不例外,也十分真诚地许了愿。我对菩萨说,我不贪心,只想下半辈子过得太平些。
有些意外,柳濛也和我一块跪了下来,我一直都觉得,像她这种刀头舔血的人是什么都不信的。
她的样子很虔诚,跪了很久都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我笑道:“你有很多愿望?”
“不多,一愿而已。”她眼皮未抬,淡淡道。
我瞅着她的侧脸,她的侧脸很好看,英气而灵动,我心目中的侠女,也不过如此了。
我想起段天涯的话,这好像是个永恒的话题,阴谋家和野心家,阴谋家通过野心家实现他的阴谋,野心家通过阴谋家实现他的野心,可他们是如何吸引对方的呢?
在我看来,世道不好,读书人混碗饭吃是很容易的,这个老板不对胃口换一个就是了。而且这碗饭超级好混,会吹牛就行了,反正吹牛又不上税,反正最后做决策的又不是你,说到底还不是老板指哪你打哪?
可我现在忽然觉得,聚集在萧初过身边的这些人,段天涯、苏捷、柳濛、陆然,他们和我想象中的阴谋家的模样,截然不同。
扪心自问,我又为什么要非要赖着他?
当然,首先我是不能免俗地倾慕他的皮相,他的长相,无一不合我的心意,简直就是为了我心中的幻影而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一个人。
可哪能因为他长得好就飞蛾扑火似的扑过来呢?
我想走的路,是一帆风顺的坦途,可我此刻正在走的,在看得见的前方,却布满荆棘,一不小心就会踏入死地,再也不能回头。在这条路上,是不容许有幻想的。
我心头有些乱。
许是我盯着柳濛看太久了,柳濛很莫名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讪讪一笑,重新仰视菩萨,再重重地拜倒在地。
走走停停,半个月后,我们到达邢州,算是到了河北境内,就没再继续东行,找了个宅子住下来。
管家熟门熟路地将我们带了过去,我瞅着这个宅子的装修风格,猜想这个宅子该早就被萧初过买了下来,作为他的据点之一。以前听过一个冷笑话,说什么样才叫真正有钱,走到哪都有自己的房子那叫才真有钱。萧初过是真有钱。
邢州不大,半天能走好几个来回,街面上也颇寥落,茶楼酒肆都是惨淡经营,我们在这里也过得甚是闲适。穷极无聊的时候,萧初过找我下棋,他问我会不会,我说会一点,说得非常心虚,我所谓的“会一点”其实就是几乎不会,陆然和苏捷下的时候,我偷过几回师而已。
萧初过看出我紧张,便笑了,“放心,我也不擅此技。”
他说不擅长,也比我强很多的。两盘下来,我完败。第三盘开始的时候,萧初过道:“不要那么着急。”
我看着他淡定从容的模样,想起一直以来,我从来没在他这里看到过慌乱,便有些好奇地问他:“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事会让你感到紧张的吗?”
他微微一愣,笑着摇头,“有啊,而且很多。”
“比如?”
“比如此刻。”
“是嘛,一点都看不出来,你伪装得太好了。”
“你的话若是赞美,我收下,谢谢。”
我笑了起来,“不用谢,哎我走错了。”
萧初过将刚才落下的棋子又收了起来,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让人郁闷的是,我除了刚才的走法,想不到更好的,不管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
“若没有更好的路可走,你最先想走的,说不定是最好的。”
我点点头,将棋子落在刚才摆的地方,萧初过微微一笑,我都不忍心看棋盘,刚要闭眼,就听见他说:“你赢了。”
我一怔,再一看,果然绝处逢生。
虽然这一局胜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毕竟是赢了,说不开心是假的,我笑道:“你果然不擅此道啊。”
萧初过淡淡笑了笑,眉宇间却有些凝重,看着棋盘沉思不语。
棋盘上的奥妙多少能折射出战场上的奥妙,我无心打扰他悟道,看着窗外发呆,窗外的梧桐树上已经彻底秃了,显出一种萧肃的美来。
“独孤楼用兵,就像这样。”萧初过突然开口道。
“什么样?”
屋内就我和他两人,要是我不开口说话,萧初过就要一个人自言自语了。不过我琢磨着,以他的性子,宁愿在心中天人交战,也不愿意讲太多废话的。如此看来,我在他身边存在的价值,也仅在于勾起他说话的欲望。
“随心所欲。”
“是么?”我不由笑了,“不还是赢了么?”
“是啊。段先生一直都不大看得上他,觉得他倚仗的不过是自己的天分,天分这个东西,早晚会如云散水涸,岂复重来?可依我看,这正是他让人胆寒的地方,没有人能猜透他的想法,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
“的确是这样。”我想起自己在燕军中的遭遇,不由表示赞同。“他的确是个心思难料的人,刚刚还对你和颜悦色的,下一刻就可能会冲过来和你玩命。”
“你在燕军中,的确过得……”萧初过说得很犹豫,我有些好笑,“的确很精彩。不过有一点我一直没想明白,像独孤楼这样的人,纵然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可好歹也是三军统帅,怎么能任性到拿自己的一切去赌呢?”
“你指什么?”
我一边整理者措辞一边说:“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非要留在京郊。燕军铁骑是厉害,可勤王大军从三面围上来,他们扛得住吗?都是血肉之躯,谁也不是铁打的。”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疑惑。
“独孤楼要是扛住了,你肯定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吧?”萧初过轻笑。
“那是必须的,因为无论从哪方面说,这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不进城,我能理解,平城虽说易守难攻,可一支队伍真正到了只能防守的阶段,也算走到了末路,况且对他来说,防守是很难的,他的兵太少了。独孤想和勤王大军在城外会师,可这会师的地点是不是选择得太草率了?毕竟,在那里决战,于他而言,是客场作战,他并不占优势。破釜沉舟并不总会成功,因为敌人实在太强大了,不是吗?”
萧初过沉思半响,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你的意思,慕家和独孤已然决裂?”
我想,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自己在不自不觉中被人套了话。
萧初过所言,其实我是认同的。独孤楼恨慕家,我开始以为他恨慕苍苍,可后来发现不是,他老是提慕家,提慕非,我想,他和慕非之间一定有什么过节。但我这种认同,在萧初过说出之前,我只是有感觉而已,并没有深想过。
“我并没有这么说。”我反驳得很苍白。
事实上我说了,独孤和慕家要是没有决裂,独孤是君,慕家是臣,独孤兵少,可加上慕家手上的兵力,兵力还会是独孤的弱处吗?
萧初过淡淡一笑,没有和我争论,只和我摆事实:“独孤一直在给外界制造一个错觉,那就是他将精兵都撤到了城内。其实这是个很不可信的谎言,以几万兵力就想将偌大的平城守住,简直是痴人说梦,可我们都信了,因为他是独孤,没有人知道他怎么分配这几万的兵力,因为在独孤的身后还有慕家,我明白了……”
萧初过说到最后,说了好几个“明白了”,然后就是笑。他从矮塌上起身,踱了好几圈步,才停下来,转头对我道:“你说得没错,仅仅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