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觉傻眼,愣了半响,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并不是为了要替独孤楼报仇,你叫车夫停车,放我走。”
慕非看着我,目光散淡,“周太医说你不记得之前的事了,是不是这样?”
我没吱声,他面露嘲讽,“你为了独孤楼,恨我至此,现今竟然要对萧初过投怀送抱。”
他话说得没头没脑,我将他的话从脑中过滤掉,一咬牙,手中的刀刃又往下移了些许,“你要和我同归于尽吗?”
“阿城,把车停下。既然你这么想看独孤楼和萧初过相争,如你所愿。”
我有片刻的怔忪,车停稳后,立刻转身掀开车帘,也不管短剑还插在慕非身上。刚转过身,不提防车重新起动,没站好,一屁股又坐在慕非的身上,手抓在慕非拔出的剑尖上,手心顿时鲜血淋漓。
慕非淡淡扫了我一眼,在包裹里翻出一瓶金疮药,往肚子上涂抹。我果然没有害人的天赋,看到伤口不大,我竟暗松了口气。
我从他腿上起来,听到外面有马蹄声和整齐划一脚步声,声音非常大,由远及近,估计是哪家诸侯行军至此,马车突然起动,许是为了给他们让道。
这里地处洛阳和长安之间,我心中一凛,看向慕非,慕非正专心致志地给自己包扎,头低着,我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余光扫到他身上,倒是看到他身上不少伤疤,阡陌纵横的。
这么多伤在身上,吹牛倒是有些资本,可看着真是触目惊心,再想到他有那么好看的脸,心里竟隐隐有种违和感,不是很舒服。
我有些失神,等回过神,慕非的视线正落在我脸上。
我淡定地转头,掀开帘子。
就在掀开帘子的刹那,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身旁疾驰而过。他身上的甲衣、头戴的头盔,头盔上殷红的盔缨……我实在太熟悉了,虽然类似的打扮这世上有很多,可女人的感觉却是骗不了人的。
“萧初过——”我的嘴巴先于我的大脑做了辨识,接着便听到马被猛地勒住的嘶鸣声。
我目前的状态是蹲着,等萧初过的马慢慢靠近过来,我依然是蹲着,动都没动一下。
“苍苍?”确是萧初过的声音,让我在一瞬间有流泪的冲动的声音。
我转过头,慕非的脸上异常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可我在对上他的眼时,却有一种浑身血液被冻住的感觉。他眸底的光,如同淬了血的宝剑反射出来的,冰寒刺骨。
。
第二十六章
“苍苍?”萧初过又唤了声。
我逃也似地从马车上跳下去,萧初过看到我时,愣了下,跳下马,他脚刚沾地,我就飞奔过去抱住他。
大概我的样子太像惊弓之鸟,萧初过在我的背上轻拍了好长时间,跟哄孩子似的。
慕非的马车从旁边过去时,我本能地往萧初过的怀里埋了埋。
过了很久,我才放开萧初过,萧初过皱着眉问我,怎么会在这里的,刚才的马车上坐着谁。我已经缓过神来,笑道:“你刚刚怎么不把他们拦下来问清楚?”
萧初过平静地道:“马车后面刻着一只苍鹰,那是凉州李家的族徽,是慕非派的人?”
“是他本人。”
我觉得我的回答更像是个恶作剧似的玩笑,萧初过没有怀疑,脸上难掩意外之色,盯着慕非离去的方向看了很长时间。
“后悔刚才没把他拦下来?”
“是庆幸。”
就不在同一个境界里。
我笑了下,将昨晚的遭遇大致讲了遍,萧初过的眉头蹙了蹙,将我抱上马。
这个集镇是离河南府最近的一个集镇,前面不远就是河南府,也就是说我被慕非挟制,刚从河南府中出来。萧初过追独孤楼,应该是往东,这里是洛阳的西面,在这里撞见他还是很意外的。萧初过说部队都打散了,他是撤退回来的。我抓住其中重点:“独孤楼没抓住?”
萧初过一听我这话就笑了,“哪那么容易?”
“那你追他干嘛?”
萧初过愣了下,也疑惑了:“是啊,为什么要追呢?”
我见他装腔作势的样子,就忍不住打他,他笑了下,捉住我的手,将我拽过去,抱着我,慢慢解释道:“我追到郑州的时候,沧州和齐州的援军也都到了,人太多,反而让独孤楼钻了个空子,让他给跑了。人既然没抓住,只能做另一番打算了。我大哥回了洛阳,苏捷在郑州待命,我顺道来这边看看。”
这要说是顺道,也是去长安的路上顺道。不过我心里明白就好,没必要说破。我想了想,忍不住笑起来,“你姑父复老将军真是及时雨啊。”
萧初过开始很冷淡,顿了顿,也笑了起来。
晚上在河南府休息,萧初过让我先睡,他有事和府尹大人相商,我听话地点点头,然后就洗洗睡了。
也是我时运不济,连着两个晚上被人绑架,第二次有剑杵在脖子上的时候,我已经波澜不惊了,一动不动地等着他把剑拿开,我好穿衣服起来。
可今晚这位仁兄完全没有慕非的气场,和我大眼瞪小眼了好半天,他也没个动静,只好我提醒他:“你先把剑拿开,我才好跟你走。”
那人也不晓得是第一次作案,还是没见过像我这样,被人绑架还这么淡定的,愣了很久,才把剑从我肩上拿开。
这小伙子绝对不算是坏人,因为他害羞。见我掀被起来,立刻就转过身去。其实我身上还穿着长衣长裤呢,早知道他这么害羞,我就不该穿这么多睡觉,该只穿三点睡觉,他见了保准退回到屋外去。
我一边穿衣服一边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慕非去而复返的可能不大,独孤楼也在往北逃命,和我有关系的,我想不到其他人,所以我总觉得这孩子抓错了人。
“你是慕郡主。”
我一怔,连系腰带的手也停了下来,“那你是谁?”
他不回答我,转而问:“郡主穿好衣服了?”
我在他的话里听到了谦卑,我心道不好,还是没逃得过燕国旧人。不过他既然对我这么敬重,这场绑架应该不是“谋财害命”、“情杀报复”之类的性质,这么一想,心头又松了些,赶紧利索地把衣服穿好。
我觉得我能有这么多担忧,完全是应了那句“人红是非多”,真是一身莫名其妙的孽债。
我对那人道:“走吧。”他才转过身来,低声说了句:“得罪了。”然后剑重新架到我脖子上,我很无语,但又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往外走。
路是他带的,越走越亮,我瞅着前方的光亮,好心地提醒他:“前面就是前厅。”
他没吱声,还是往前走。
快到前厅的时候,我才知道,确实没走错路,前厅前的院子里,一片狼藉,一看就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院子里站满了人,我说呢,刚才一路没有一个守卫,原来全来了这里。萧初过正站在人群的最前方,他对面是独孤楼。
我被带到了独孤楼身旁。
好家伙,我被绑了来就是人质啊,这是要帮助独孤楼跑路?
可独孤楼怎么会到了这河南府?
难道这才是萧初过来此地的原因?
萧初过见到我时,面上就是一滞。独孤楼转头看了我一眼,再转头看向萧初过,冷冷道:“放人。”
萧初过扫了我一眼,转头道:“把人带过来。”
独孤楼又冷冷加了句:“我要的是毫发无伤的。”
过了一会儿,就见到一人被绑了过来,比我还惨些,是真的五花大绑地过来的。
看轮廓有些面熟,还没想起来,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传过来:“阿楼哥哥。”
嘿,这不是长孙云又是谁?
阿楼哥哥、慕姐姐……怪不得独孤楼要以身犯险地救……她。
如此看来,今晚这出戏我算是看出些眉目了。
长孙云从洛阳被绑到河南府,独孤楼亡命之身依然深夜救人,这要说是巧合,鬼都不信,只有一个理由,对双方而言,同样的理由,那就是——河南府相对洛阳,防守要弱很多!
长孙云身上的绳索被解开,萧初过道:“我们同时放。”
“同时?萧小将军,是你天真,还是我幼稚?”
萧初过随即回道:“那独孤陛下待要如何?”
“当然是让我们都全身而退了。”
“你们?”
独孤楼转头看了我一眼,“我们。”
萧初过笑了,“陛下就当初过天真吧。”他说着,忽地拔过身旁侍卫的剑,对着长孙云的大腿就是一剑。
我自是一惊,萧初过这是仗着独孤楼舍不得伤我,还是他压根不在乎?
独孤楼转头看我时,我眼中难掩惊恐,他抿着嘴,沉默着。
那边萧初过对着长孙云的另一条腿又刺了下,长孙云的腿抖了下,依然坚强地站着,她眼中的怒火清晰可见,让我心头猛惊,因为她的怒火是喷向我的。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能让一个女人恨成这样,也只能哀叹那份不能承受的爱了。
我转头看了眼独孤楼,看向萧初过,心绪复杂。
他无声地告诉独孤楼:我就是杀了长孙云又如何?你能逃出去吗?
不能,在他身后的暗处,还站着一个柳濛。
我忽然很想对独孤楼说:你抓我当人质,还不如去抓柳濛。
当然,这也是我随便想想,抓我不难,可抓柳濛甚难。
正胡思乱想,就感到腿上一凉,接着便是一瞬间的疼,然后是麻……这种感觉我太熟悉了,我白天受得伤,到现在还隐隐发疼呢。
哦对,我手上的伤都没敢让萧初过看到。
我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态隐瞒这件事?萧初过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对长孙云下狠手?
我往后看了眼,就是那个害羞的男孩,站在我的身后,脸上还挂着歉意。
他看起来这么无辜,倒让我觉得,我应该称赞一下他的急智。
我抽了口凉气,就听到独孤楼道:“君扬,带长孙将军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