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这……”文秀小心翼翼地问,“难道这是……守宫朱?”
“应该是了!”润之放下袖子,将碗中的残水泼去,怔怔地出起神来。
文秀那张小脸顿时白了,她看向嫂嫂和二姊,不出意外地,她们的脸色也变了。
守宫朱?任鸿飞一直觉得那个字眼他似乎听说过,直到看到众人尽皆变色,他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想起那是什么了!他张口结舌,转向润之,颤声道:“你……你是女子!”
“不错,我是女子!”润之轻抚腕间的朱砂痕,淡淡道,“相传守宫朱点于处子腕间,会洗之不褪。此物民间少有,我却也曾见过,只是没想到皇上会用它来证实我的性别。我一直在小心提防……结果还是皇上略胜一筹!”明宗皇上太了解自己,即使自己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到底还是起了疑心。
即使天崩地裂、河水倒流也不会令任鸿飞比此刻更为吃惊了!他一直知道徐家众人隐瞒着一个重大的秘密,只是人既不言,他又怎么好意思多问,上次那玉牌风波,他虽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却也没问出个结果来,就连一向热心为他解惑的文秀,也缄口不谈此事,他也就不便再问什么了。但是,这个秘密竟是如此的重大!堂堂大华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丞相徐润之,这个渊博儒雅、冷静多智,言谈举止间有着难以形容的魅力,令他已不自禁地开始崇拜的年轻人,居然是个女子!他行走江湖这些年,阅人不可谓不多,眼光也绝不算差,江湖上女扮男装也是常事,但要知道女子与男子气质大大有异,女扮男装,要不露破绽,谈何容易,何况是改装为官,骗过满朝文武与天下百姓这么多年!但他在徐府这些日子,何曾见徐润之流露出丝毫女儿态,若不是亲眼看到那洗之不去的朱砂痕,就是润之亲口告诉他,可能他也不会相信!
文秀见任鸿飞整个人愣怔在那儿,似是化作了一尊石像,知他太过吃惊了。
这也难怪,润之改装太久,家中大概只有二姊真正见过她女装的样子,就连自己也无从想像“大哥”云鬓罗裙会是什么形象。说起来,虽然她是润之的亲妹子,但是自她记事起,润之就已是以兄长的身份在照料她了。所以即使明知道润之是女儿身,她还是习惯将她当作兄长。她一直叫的那一声“大哥”,可没有半分欺瞒别人的意图,实在是在兄姊的教育之下,从小就已经叫习惯了。她自小在润之与文佩的重重保护之下,没什么机会见到外人,任鸿飞是她第一个见到的少年英杰,是以她一颗天真的少女芳心、一缕情丝,早已系在了任鸿飞的身上。此际见任鸿飞一时无法接受的那个样子,她的心中不由忐忑不安起来,犹疑着,不知他会不会气恼自己的隐瞒。轻轻地上前一步,走近任鸿飞,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道:“任大哥,大家不是有意瞒你,不过,这可是欺君大罪,所以没人敢告诉你!”
任鸿飞怔怔地看了文秀半天,才道:“那么前些日子,那个什么辟邪玉牌…
…“
“那是我的!”润之平静地接口,“那面玉牌,我自幼便挂于颈上,我一直以为是爹娘给我的,是以视为珍宝,改装之后,也不曾取下……”她的目光,投向窗外无尽的深夜,不知冥冥之中,父母是否依然在看着他们的女儿?可惜,她的目光看不透苍穹深处的那一个世界。
夫人李华提出了最现实的问题:“皇上知道之后,怎么说?”
润之摇摇头,道:“皇上只是找了个机会将守宫朱点到我腕上,我一惊之下,即刻就告辞出宫,皇上没时间验看,但是明日,他定然会等我的解释!”她不可能跟皇上装傻,皇上总会找机会查看她腕间的朱砂痕的。所以,坦白是唯一的办法。
“那……我们该怎么办?”文秀问道。
润之微瞑双目,控制住心中起伏的情绪,道:“这是欺君大罪!先遣散家中的下人,别连累了他们!”
“我们马上去办!”李华担忧地看着她,对众人道,“大家都离开一会儿,让润之一个人静一静吧!”
众人默默退出,书房之中一片静谧,尘封已久的历历往事走马灯一般在润之脑海中鲜明起来。
太小的时候的事情已经记不起,只知道自己从记事起就已是一身的病,待在师父的身边,受着众位师兄的呵护了!娘亲会不时地来探望自己,但是很少见到爹爹,因为他一直戍守西疆……然后……然后年纪大了一些后,幼小的二妹也上山来,拜师父为师,学习武艺……两姐妹一起的日子很是快乐!到十岁时,病情得到了控制,师父这才放自己下山回家与父母团聚。可是还没来得及怎么享受天伦之乐,父亲和兄长就遭到了奸臣的陷害,连累得要满门抄斩……自己只能带了未满四岁的小妹逃出,再然后……为了躲避通缉,改扮男装,一身负起“兄长”
与严父慈母的责任,教养小妹,还好一年后与艺成归来的二妹文佩安然重逢……
如果不是那段特殊时期的煅炼,自己断不能有今日的坚强!由爹爹与兄长的遭遇,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朝无良相,国无良将”,幸而遇上朝廷大赦天下又开了恩科取士,这才有机会以男装的身份参加乡试、会试,直至连中三元成为状元。本来只想能当官为徐家伸雪沉冤,但是从站在朝堂上的那一刻起,想要舍此一生、安邦定国的雄心壮志油然而生,“润之”这个两字也是从那一刻起才成为自己的字……反正天意注定自己寿命不永,不如好好做些什么留给世间,决意从此放弃女儿身也是那时的决定吧!其实,自己都快要忘记自己是女子了,从为官到如今已近十年,拜相至今也已有五、六年了,今日就是死了,此生也不算虚度,只是妹妹与夫人令自己放心不下罢了。
想到现实的问题,润之蓦地从紊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必须考虑家人们的去向!她深吸一口气,想平定一下乱如麻的心境,然而十年的伪装,一旦被拆穿,再冷静的人也会禁不住心绪起伏、患得患失的。
轻轻推开书房的窗。窗外,明月在天,清风拂面,树影扶疏。这样的景象,她已看了好多年,原以为还会一直这样看下去,直到自己生命终结的那一天,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抉择之时了。
一如皇上对她的了解,她也知道皇上的脾气,她并不认为皇上会以欺君之罪来杀自己。即使再怎么样的龙心易怒、天威难测,即使这一切涉及皇家的尊严,润之还是敢肯定皇上决不会杀自己。因而她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抉择,都只在“走”与“留”这两个字上!
叫她如何留下来?——以如此尴尬的身份!或许这个世界有一日会变得男女平等,女子做什么样的高官都无所谓,但——不会是这个时代!而且她近十年来,好不容易与皇上形成那种亦君臣亦朋友的关系,在自己暴露了女儿身份后,也不可能再若无其事地维持下去了。想到此,她心中不由抽痛了一下,要知道,十年来,她与皇上在一起的时间几乎比与家人在一起的时间更多啊!
但是走又如何走?华王朝能有今日的景象,也有她的一番心血在内,眼看着它日益兴盛,润之实在是舍不得离开啊!而且,自从出了吴楚雄的事情以后,她一直对朝政不太放心。皇上与姚鉴都是精明果决之人,她也曾细心选拔良才,但是总会有暗中的活动令人防不胜防,叫她如何能放心地一走了之?她所说的“靖外患、安内政,创一个大华盛世”并不是虚言,那是她真正的愿望啊!
不能公开自己的身份!因为不愿朝廷受到任何闲言碎语的诋毁!但是也不能这样不尴不尬地留在朝中,自己更无法面对皇上!
无奈地深深叹一口气,又恢复女儿心性了么?怎么如此优柔寡断?四更天就要上朝了,必须早早拿定主意,做好准备……必须……
门外传来犹豫的脚步声,润之从沉思中抬起头来,看向书房的门口。
推门进来的人是任鸿飞,他踌躇着,不知该当如何称呼她。润之看了出来,淡淡一笑,道:“我曾发誓,此生永为男子,希望任兄仍能以原来的称呼相称。”
任鸿飞看着她深邃的双眸,一时忘了来意,迟疑了一下,终于开口叫道:“徐兄……”
润之轻抿薄唇,回首从壁上摘下一柄长剑,一按绷簧,只闻“嚓”地一声轻响,长剑出鞘半寸。那剑在灯下泛出森森寒光,实是把罕见的宝剑。任鸿飞眼睛不由一亮。润之轻轻将剑还回鞘中,连鞘递予任鸿飞,道:“此剑是当年师父所赐,随我多年,可惜我不入江湖,长剑空利,却是无用。正所谓‘宝剑送侠士’,这一柄长剑,不如就送与你罢!”
任鸿飞心头一震,觉得她这语气似是交待后事一般,不由打消了原本准备好的满腹劝慰之辞,双手托着宝剑,发起呆来。只听润之柔声道:“任兄是江湖中人,没必要涉入朝堂之事,还是回去仗剑江湖罢。”
任鸿飞只觉此时脑中的任何念头都转得前所未有的缓慢,他呆立半晌,毅然下了决心,朗声道:“徐兄请不要小瞧了任某!若徐兄有什么为难之事,任鸿飞可以尽全力为你分忧!”
润之抬起明眸打量他一番,微微摇头道:“任兄也知道,我担心的只是家人的安危罢了。二妹与夫人都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只有三妹自幼受我们呵护,天真不懂事,让我操心……”
任鸿飞听出了她言外之意,心中一窒,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文秀对他有情,他感受得到,但他对文秀,却纯然是一片兄妹之情。
润之岂会看不出他的心思,以她的眼力,何尝不知任鸿飞对小妹的感情并不似文秀对他的情意!原本想让他们慢慢发展,相信以小妹的种种好处,总有一日任鸿飞会接受她的一番心意,但是事与愿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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