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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李贞娘早早起床。她今天未穿裙子,而是上身着淡粉短衫,下身着深色花枝裤边长裤。外套青色比甲,头上梳着个髻,髻边别了两片银片贴,这一身打扮,简单清爽。虽然青色比甲显有些老气,可她如今要去墨坊,自不能如平日般小丫头装扮。
如今这一身装扮倒是适宜。
赵氏和郑氏也围着她仔细打量,便是鬓边一丝乱发也被赵氏理平平整整。
“行了,去吧,大胆行事。咱们八房不能叫人小瞧了。”整理完,赵氏才点点头道。
“娘,你放心。准保不丢你面子。”贞娘微微打趣了一下,逗自己老娘开心。然后又整了整衣裳,转身冲着屋里老爹灵牌鞠了个躬。
虽说大家心里都存个万一心思,万一李景福还活着。因此,丧葬什么便没有提及。但其实大家心里也是明白,一个商队。大家都死了,李景福又能例外到哪里去,所以,还是刻了块灵牌,多少上点香火。
鞠了躬,上完香,贞娘走出屋子。便见到爷爷不知何时就站院子中间,见到贞娘出来,李老掌柜上下打量一翻,然后一脸严肃点了点头:“爷爷虽然不能去墨坊为你撑腰,可你记住,爷爷永远你身后。”
这是李老掌柜叮嘱贞娘话。
“爷爷,贞娘晓得。”贞娘重重点头。然后打开院门,出了院子。
正是春雨绵绵季节,昨夜一夜雨,地面上全是一些大大小小水洼子,而早上雨虽然停了,但晨雾加上湿气,空气中好似叫雨丝给浸透了似,水蒙蒙。
只一会儿,贞娘额上留海就有些湿意。
贞娘走很慢,她借着走路清理思绪。脚上一双木底鞋,扣巷子青石板上,发出一阵‘扣扣扣’响声,一路行走,颇有韵致。
“贞娘,这是去墨坊吧?”路过老虎灶时候,水伯就站门边,冲着贞娘打招呼,此时,打热水人已经打完了,只有三三两两吃早点路人水伯小摊前坐着,边吃边聊。
贞娘隐隐约约还能从他们嘴里听到关于李墨事情。
“嗯。”贞娘冲着水伯淡笑着点点头。
“来,我早上打李子,拿两个尝尝,这李子虽然入嘴有些酸,但吃过后却很甜。”水伯这时抓了一把李子塞进贞娘手里。
“谢谢水伯。”别人好心,贞娘从不推拒,顺手拿起一个李子塞进嘴里,一咬,果然酸很,皱巴着小脸,然后冲着水伯挥挥手道别。
水伯看着贞娘瘦条身形:“这丫头,不容易啊,听说景福出事了,如今又是这么一个大担子,难喽,不过这丫头也是个不服输。”水伯唠叨着。
贞娘边走边嚼着李子,果然酸过之后还挺甜。
不一会儿便到了四宝街,路过墨轩时候,贞娘并没有进去,墨轩那边,她一时也顾不上,九叔公出事后,便是由九房二掌哥正言同邵管家女婿郑管事共同负责。
墨坊诸事烦多,墨轩这边她就不太插手。想着以前,墨轩这边有九叔公管着,七祖母也是不插手。
不一会儿,就到了墨坊门口,贞娘并没有马上进入墨坊,而是从另外一边进入了李宅。
“大伯娘,二伯娘,三婶,早上好。”贞娘跟着门房见来,见到陈氏等人正吃早饭,便行礼打着招呼。
“是贞娘来了?去了墨坊那边了吗?”陈氏问道。
“墨坊那边还没去,我想先来看看七祖母。”贞娘冲着两人行礼道。
“好,是个有孝心,青萍,你带贞娘过去。”陈氏冲着一边儿媳妇孙氏道。
“祖母,我也要去看老祖宗。”这时,九岁小天佑跑了过来,冲着陈氏道。
“好。让你娘也带着你一起去。”陈氏揉了揉小天佑脑袋道。
李氏七房,一门孤寡,如今就只剩下这么个小人儿,家里人都着紧很。
随后孙氏便牵着小天佑,陪着贞娘进了后院一个佛堂,佛堂边上有一个小间,就是七老夫人静养之处。
“也不知是不是做样子给人看。”一边田氏看着贞娘离去背影撇着嘴道。
“三弟妹,贞娘性子咱们谁不晓得?既然婆婆认定了她,那咱们就该相信她,少些猜忌。大家才能和乐,这些年还不明白吗?这种话我以后不想听到。”陈氏道,如今李老夫人昏迷。陈氏便是李家七房当家人了。有些话该敲打必须敲打。
“是,大嫂。”田氏一脸悻悻应声。
家里没了男人,女人倒没了太多争斗心思,大多时候都能相安无事。
贞娘此时站七祖母床前,七祖母依然是人事不知躺床上。嘴眼歪斜着,样子有些可怖,不过场都是至亲之人,眼中只有悲伤,没有害怕。
“七祖母,贞娘会努力。”贞娘冲着床上七祖母道。贞娘之所以过来。倒不是什么表孝心,而是为了鼓劲。七祖母对她看重,无疑就是她动力。
“老祖宗。天佑也会努力。”一边小天佑学着贞娘道。贞娘微笑揉了揉他脑袋。
小天佑却是棚着一张脸转转向一边,好一会儿又转过来,看着贞娘愤愤低声道:“他们说,你抢了我家墨坊。”
小天佑声音带着稚气责问。
贞娘愣了一些,然后嘴角翘起:“他们说?是谁说呢?那你自己怎么看呢?”
“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是我太小了。老祖宗不放心我,等我长大后我会拿回来。”小天佑抿着唇道。
“那你也得有本事,要是个没本事你可拿不走。再说了,你这身子骨太弱了,要想长本事,没个好身体可不行。”贞娘道。
小天佑跟自家三弟喜哥儿一般大小,只可惜,许是太过娇养,身子骨太弱了,太过文气,对于一个制墨人来说,这个可不行,制墨也是力气活。
贞娘说着,转身离开,墨坊那边还是千头万绪啊。
“怎么样才能有个好身体?”看着贞娘背影,小天佑急急道。
“每天早上,鸡鸣起床,绕着东仓跑个三圈。”贞娘道。
东仓是李氏墨坊堆放松材仓库,一圈话,得有个二百多米吧,三圈就是六七百米,够这小家伙喝一壶了。但相信,只要小家伙能坚持下来,好处是显尔易见。
“好,我一定会做到。”小天佑握紧拳头发誓。
“那我就拭目以待。”贞娘应了声,人便走远了。
李氏墨坊工房里,今天显得尤其压抑。昨夜一场火,今天墨坊各工棚都停工了,工人们都整理和洗刷着黑漆漆桌椅和墙壁。
几大工房师傅全聚一起,互相试探着几句,然后想着心思。贞娘到时候,几个大师傅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跟贞娘打招呼。
贞娘不管从年纪还是资历,那都被这些师傅甩几条街去,自不会让他们先跟自己打招呼,而是一进门,就先一步冲着几位师傅问好。
几位师傅这才松了口气,也回声好。
“邵管事,秦师傅,明天就是田家给三天期限了,关于田家征松材一事,咱们也得拿个主意,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同意话,是要钱还是让田家拿材料抵,这点咱们都得先统一一下。”贞娘客客气气冲着邵管事和秦师傅道。
“田家征松材之事,我想贞姑娘心里有数,倒算不得太急,反倒是眼前一事颇为头痛。”这时,邵管家起身道。
松材一事事关九爷,今天,李景东还没来上工,这事如今算起来已是八房和九房事情了,邵管事是不会插手。
再说前天夜里墨坊起火之时,贞娘同田公子对话邵管事是听到,心里已经大约明白这贞姑娘决定,松材肯定是要被征,接下来只不过是讨价还价事情,反倒不急。
“哦?什么事?”贞娘问。
“你看看这些。”邵管事拿出一叠子信来。
贞娘接过,打开一看,全是辞职信。
☆、第五十三章 罗纹石
“邵伯,这些信该如何处置?”看完信,贞娘问邵管事道。
“怎么处置自然听贞姑娘,好是能留下,这些师傅都是有着好技术。”邵管家斟酌了一下道。
“那怎么才能留下?这里面有好些都是抱怨咱们家工钱低,有甚至拿田家开出工资做比较。难道要给他们加工钱?”贞娘沉思着又问。
“这就端看贞姑娘意思了,不过,按徽州墨业水平来说,他们工钱已经不低了,当然,重要是,账房上没什么钱了,再高工钱也付不起了。”邵管家脸色有些沉重道。
一场松瘟,使得徽州墨业都处于艰难境地,李家又是多事之秋,自然不例外了。
“既如此,那要怎么做?还请邵伯教导一二,贞娘今日离家时,爷爷曾吩咐过,贞娘初涉墨道,本着学习态度,坊中事情还是要请邵管事和景东叔做主。”
贞娘姿态放很低道。而她说也是真心话。她不认为自己刚一入行,就能掌握全局,边学边做才是她应有态度。
邵管事听着贞娘话,第一次用心打量着贞娘,还是那个日日四宝街口卖墨姑娘,只不过今天打扮稳重了些。
再看她此时神情,墨工师傅一起辞职,这等大事,要叫一般人遇上了,怕是要惊慌失措,手忙脚乱了。
别且不说,这些辞职信他也看过,不但有对工钱不满,还有直接表达出对贞姑娘一个女人掌柜墨坊不满。可观如今贞姑娘神情,倒是淡定平静,请教之话听得出诚心但却无卑下之气。
值此这一份处事态度就颇得邵管事欣赏,踏实。沉稳,这对一个十五岁女子来说,殊不容易,老夫人看人总是有她独到之处。
想到这里;邵管事倒是渐收起了原先不平,毕竟他为墨坊工作了一辈子,这墨坊可以说是他一生心血,不忿贞娘掌柜是一回事,但他同样不希望墨坊出事。
何况此时,贞娘诚心态度倒是让她心里舒服了不少,虽然心中或许仍有些不甘。但那只是私下不甘,不至于影响墨坊事情上。
于是道:“那要不,我舍下这张老脸再跟他们说说。只是这人心总是不足,有着田家工钱对比,这些师傅心就不宁了,再加上李墨如今混乱情形,这些师傅怕是本身就有了求去之心。”
贞娘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