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颂霜悠悠苏醒过来,玫瑰色的夕阳有些刺眼。她听到耳畔有隆隆的涛声传来,像是雄浑的锺鼓敲击在空旷寂寥的苍穹下。然后,她的视野里缓缓浮现出一个模糊而熟悉的身影,从眼底直沁入心。
“我又在做梦了。”她努力地想回忆起昏迷前的情形,可脑海里就似有万千浪花在飞溅在搅动,昏沉沉地什么也记不起来,惟有眼前的那道身影变得越来越清晰。
她感觉自己正躺在柔软的沙地上,身旁是高大静默的岩石,还有风吹的声音。
她慵懒地躺着,一动也不想动,只觉得身上的伤还在痛,四肢软绵绵地没有气力。可身子却如同浸润在一泓暖融融的池水里,柔和而醇厚的真气在体内汩汩流转,正在打通一处处淤塞的经脉。
不知为何,面前的那张脸庞忽又变得遥远而陌生起来,听到他问:“你好些了么?”
石颂霜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面容。它和梦里见到的模样几乎没有任何的差别,那双似星辰般明亮的眼眸里,比以往更多了几分沉稳,几分成熟,还有一丝丝令人心颤的柔情。
风吹拂起他青灰色的单衣,衣服很陈旧了,上面打了好几个补丁,缝线歪歪扭扭──到底还是个大男孩儿,总不会照顾自己。
她忍不住伸手替他仔细地整理身上皱巴巴的衣衫,掸去上面一颗颗的沙粒。
他像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坐在她的身旁,默然看着她的纤手细致而温存地忙碌。
他禁不住想握住她的手,将它按在自己的胸口,感受此刻心跳的韵律。
然而他终究没有这么做,轻声地问道:“你口渴了吧?”犹如变戏法般从背后取出一只新摘的椰果,食指轻轻一弹“啵”地敲开一个小孔,扶她慢慢地坐起身,将甘甜爽口的椰汁喂入石颂霜的樱桃小嘴里。
她贪婪地吮吸着,身体里像是注入了新的力量,却也听到有一种宛若潮水激撞在岩石上锁发生的咚咚声响,就在耳边不断地此起彼伏。
她感受到了他温暖有力的臂弯,也渐渐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梦里。
海滩、椰果、斜阳……石颂霜终于接续起自己的记忆。
她猛然抿起樱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杨恒的脸,像要看清他眼底的每一根睫毛。
所有所有的一切往事,此刻突然一股脑地翻涌上心头。她曾竭尽全力想去忘记,直至此际才悲哀地发现,其实记得更加清晰。
三年前分手的情景,历历在目刻骨铭心。甚至她还能不假思索地念出那首别离之词:“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拟歌先敛,欲笑还颦;而今何意,醉卧酒垆侧。十年梦,屈指堪惊;更无人问,半枕江南雪;人生若只如初见,一帘淡月,仿佛照旧颜。”一颗晶莹滚烫的珠泪,情不自禁地从眼角滑落。
“我们又‘再见’了,”杨恒笑了笑,笑容里掩藏着满足与喜悦,“你好么?”
“好。”她回答,强压下心中的苦楚,不让软弱占据自己的脸。
杨恒的剑眉不可察觉地抬了抬,将她的娇躯小心翼翼地趺坐起来,说道:“那就好。”然后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尴尬。
好在有晚风可以倾听,有海浪可以追逐,有漫天的晚霞善解人意地拥抱着他们。
杨恒默默凝视着她憔悴的侧脸,金红色的余晖将它勾勒出一弯动人心魄的弧光。
他有一种伸开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好好呵护好好怜惜的冲动。然而有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横亘在彼此之间。
“他呢,还好吧?”杨恒舔了舔嘴唇,目光飘移向海面上!翔的鸥鸟。
“嗯。”她低低地回应了声,半晌后问道:“是你救了我?那伙儿银面人呢?”
“他们都死了。”杨恒犹豫了下,决定还是先不要说出洛璇逸和司徒奇哲的事。
毕竟,那些只是未证实的猜测;毕竟,那只是宗神秀的一面之辞;毕竟,有些事,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加倍的残忍。
石颂霜的娇躯一颤,问道:“你找到宗神秀了么?”
杨恒点点头,道:“就是他襄助我剿灭了银面人,将你救了出来。”
“他?”石颂霜扭转过俏脸,讶异地望着杨恒,“他怎会帮你剿灭银面人?”
杨恒不欲多说,回答道:“这件事我早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你先安心养伤。”
石颂霜默然,眺望着天际最后一线残留的霞光,小声道:“我该走了。”
杨恒的心一沉,不想她走,但留下来又能如何?这场意外重逢原本就是偶遇,原本他和她已不必相见。
“留下来!”他终于脱口而出,沉声道:“等伤好,我陪你去找漆胆黄莲!”
石颂霜心弦剧震,强忍着回首的冲动,拒绝道:“不必了,这对你不公平。”
杨恒的唇角逸出一丝温柔的笑容,缓缓道:“无所谓公不公平。”
他仰起脸,天空的颜色正渐转深蓝,宁静而幽远,有几点星辰微露。
“何况我也有私心──”他微笑着试探道:“只要救活他,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个机会?”
一下子,石颂霜只觉得自己的心碎成了两半。她多想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可她在犹豫,自己可不可以、该不该?
“那小夜呢?”她强迫自己硬起心肠道:“她为你牺牲那么多。”
杨恒闭起双目,皱眉道:“难道,我已没有资格去爱?”
石颂霜心里高筑的长堤一瞬间崩溃。她用硬壳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好教自己和别人都不再受伤。然而结果总是事与愿违,每一次的抗拒,每一次的挣扎,只会令心扉受到的冲击更烈。
身在天涯,人在海角,一颗芳心,欲走还留。
这时候,疾舞岩缓缓地从礁石后走过来。他远远地站定,先低咳了声,才说道:“杨兄弟,抱歉打扰你们。但有件事我想最好还是让你立刻知道──刚才西门姑娘说要去捕些海鲜回来打牙祭,可她人却越走越远,已过了半个时辰仍不见回来。我和魅嗣丽都担心她出事,就在附近先找了一圈,但是没能寻到。”
杨恒心头暗暗叫苦,道:“我知道她要去哪里,是我大意了。”
◇◇◇◇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月亮升过八角亭,可西门美人却咬牙切齿地发现真禅今夜有约,而那个人,不是自己。
她藏身在一株树上,眼睁睁瞧着真禅和那个比丑八怪还丑的小姑娘肩并肩走进了八角亭,卿卿我我地坐在一起。
妒火宛如毒蛇一样狠狠噬咬着她的心。好几次,西门美人都想掉头而去,从此再不管那个人的死活。可双脚就像被粘在了树枝上,怎也挪不动。
远远看着那小姑娘含情脉脉的样子像足了狐狸精,西门美人恨不得拔出背后的奇形双刀,将她斩成十七八块,丢进海里去喂鲨鱼。但一想到此举势必惊动大批敌人,又硬生生按捺下来,忍气吞声地躲在树上。
“臭真禅,死真禅,不长眼睛的傻瓜蛋!”她委屈到了极点,也愤怒到了极点,天晓得,自己为什么要跑来这里受罪?
正自气急败坏间,隐约就听那小姑娘细声细气地在说:“真禅,你这些天好像很不开心,是不是因为那天的红衣姑娘?”
西门美人精神一振,暗哼道:“总算这家伙心里还记挂着本姑娘。”
真禅的身子斜靠在亭柱上,怔怔地也不知在望什么,摇了摇头。
西门美人顿感泄气,愤懑道:“什么嘛,敢想不敢说。”
只见司徒筠幽幽轻叹道:“那你每天都偷偷溜出山庄,去鹿回头做什么?”
真禅愣了愣,比划道:“你暗中跟踪我?”
司徒筠秀丽的眉宇间浮现起一抹幽怨之色,摇首道:“我猜也能猜到。”
真禅闷声不开口,司徒筠的心里泛起了淡淡的醋意,隐约猜到在真禅和那位红衣少女之间,必定有过一段他不愿提及的过往。
她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只是每次回想起在山崖上真禅那滚烫而近乎野蛮的热吻,芳心便会不由自主地砰砰乱跳,说不出是羞恼还是欢喜?
许久之后,真禅用手语徐徐说道:“我想明天就向令尊辞行。”
司徒筠一惊,问道:“为什么,你打算去哪里?”
真禅摆手道:“我的伤势已经痊愈,也该离开了。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灭照宫耳目众多,迟早会打探到我的下落。”
司徒筠迟疑着问道:“你是不是想去找那位红衣姑娘?”
真禅摇头道:“我不想连累任何人。如果我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找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
司徒筠低呼道:“既然如此,你何不留在琼崖山庄,和我……们在一起?”
树上的西门美人闻听此言,禁不住在心里大骂道:“不要脸,羞也羞死了!”只盼真禅能毫不犹豫地拒绝,若是甩手而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然而亭中却忽然变得静默无声。真禅就像一尊不会动的泥塑,神情复杂,许久许久没有回应。
“真禅,”司徒筠轻轻地呼道,娇躯缓缓地缓缓地靠向他,扬起俏脸,仿似梦呓般地喃喃道:“你答应我好么?”
两道身影在月色下徐徐融合在一起。司徒筠眼波流动,妙目低垂,低语道:“答应我……”
真禅心一热,左手不自觉地环抱住司徒筠柔软纤细的腰肢,犹豫着吻向她的朱唇。
猛听“噗通”一声,远处似有什么东西从树上坠落。
两人惊得急忙分开,转首向发出响动的地方望去。司徒筠更是难抑娇羞,叫道:“是谁?”
只见树下的草丛里站起一道颇是狼狈的身影,恶声恶气道:“是你姑奶奶!”
原来西门美人眼见得真禅和司徒筠花前月下相拥相抱在了一起,不由得怒火中烧浑身发抖,一不留神竟从树上滑落下来。
她本想运气拧腰站住,不曾想在树上僵坐久了,腿脚麻木血行不畅,一口真气没能提上来,人已摔到草丛里。
真禅松开司徒筠,察觉四周并无其他琼崖剑派弟子听到这里的动静,略感宽心,脸一沉道:“怎么又是你?
“是我是我,是我又怎么啦?”西门美人觉得自己快气疯了,总算晓得自己身处危地,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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