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似乎沉吟了半晌才悠悠道:“你要考虑清楚。一旦这么做了,不仅再也听不到这世上的任何声响,肌肤也无法再感受到任何的触觉。因为随同你的痛感一起消失的,还有你刚刚还曾体验过的快感。”
真禅满不在乎地一笑,沙哑道:“我考虑好了,只需留下我的一双眼睛,就够了。”
说话时他情不自禁地又想起杨恒的那句话语:“如果那个决定足以影响你的未来,别让自己只数到三!”但事实上,他已数过三千,真的数过了三千。
老者放下手中的银针,沉静说道:“既然这样,你就到楼上去!”
真禅微微欠身以示谢意,将手轻按在胸前,最后感受了一次怀中的枯草柔韧。
◇◇◇◇
目送真禅上楼后,老者走出密室,径自来到古堡的底层,举步迈上祭坛。
过了一小会儿,祭坛上雾光渐渐变亮,化作一道扁平的青色光柱。老者伫立在光柱前,瞑目低吟,声音透过光柱传向了千里之外的另一端。
当他张开眼睛的时候,光柱中浮现出一道窈窕娇柔的倩影,虽然受到光雾晃动的影响看不甚清少女的容貌,但那空灵脱俗的仙气却已铺面而来。
然而这种影像并不可逆,换而言之对面的少女根本无法看到老者的真容。她所见到的,仅仅是一个浮现在青色光柱里的漆黑人影,和如迷一样的嗓音。
“小夜,你出关已经六天了吧?”老者的语气柔和,一如祖父般慈霭,缓缓道:“恭喜你参悟了‘灵玄心境’的第七层境界。你的修炼进度远远出乎我的预料之外。也许不久的将来,你会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个修成灵玄九境的不世奇才。”
光柱中的少女──小夜,同样在注视着老者的身影,但如同从前一样,她能看到的永远只是条黑色的轮廓。不知为何,每次听到老者慈祥关爱的话音,她都忍不住生出一睹其真容的强烈念头。尽管她知道,老者不可能满足自己的这点请求。
“师尊,”她恭谨地问道:“这次我可以看见您的眼睛吗?”
老者微笑道:“我说过,只要你能修炼到灵玄第七境,就可以看到。”话音落处,小夜面前那道青色光柱里亮起了老者的双目,深邃而慈和,便如她从对方嗓音里所感受的一样,却非埋藏在心底的那丝期冀。
她的明眸不自觉地闪过一抹失落,垂落眼睑道:“您的眼睛比我想象中的还亮。”
老者仿似洞彻到小夜的心思,含笑道:“我答应过你,当修炼到灵玄第九境时,你就能见到端木神医。相信这一天已经为时不远。”
小夜点点头,说道:“我明白,就请师尊传授灵玄第八境的心法要诀。”
老者摇头道:“不急,你先去办一件事。等事情办妥后,再来修炼第八境的心法。”
小夜怔了怔,意识到三年多来,这还是师尊第一次交代自己外出办事。
老者说道:“此事颇有风险,但你是最适合的人选。另外,我会暗中派人保护。”
“请师尊吩咐。”小夜诧异过后,心里反有一丝欣喜。毕竟三年多了,她未曾离开过蓬莱岛半步,也许这次能有机会见到父亲和姐姐,还有……那个他。
“你立即点齐蓬莱剑派所有高手,即日起程赶往楼兰。”老者吩咐道:“如果不出所料,至尊堡近日必有大难。我要你襄助厉青原,化解这场灾劫。”
“是,师尊。”小夜垂手应道,心底不由泛起微微涟漪。
厉青原的名字,她自不陌生,由此又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姐姐,想到了杨恒。
三年多了,他们还好么?在这与世隔绝的海外仙岛上,她惟一能做的事便是修炼再修炼,直至达成师尊期望中的目标。
虽说已是蓬莱剑派的掌门人,可挂名这么久,却从未正儿八经的处理过一桩门中事务。所有的事情都由几位长老分担,而她就在这座密闭的大殿里,对着祭坛上浮现的老者黑影,度过本该如花般绚烂的青春年华。
幸好,还有小雪的陪伴。这头偶然得自昆仑山中的玩伴,如今赫然长成为一条超逾一丈八尺通体银光闪闪的威武冰龙。
现在,它就蜷缩在她的脚边,将身躯收缩到只有三尺长,呼呼地酣睡着。
“带上为师送你的神器,说不定它会帮你大忙。”老者的声音再次传来,“如果可能,我希望你邀请厉青原来蓬莱作客,相信他不会拒绝。”
小夜一愣,不明所以地望向光柱中的黑影。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没有透露出丝毫的相关信息。她略作迟疑,问道:“弟子该怎样向他开口?”
“这是你的事了,必要时不妨使些手段,哪怕把他绑来都成。”老者微笑道:“越快越好,带他到这里来见我。但事先不要告诉他,就当是给厉青原一个惊喜吧。”
小夜困惑地望着老者,答应道:“我会尽力办到。”
“你会办到的,我能预见。”老者似乎非常满意小夜的表现,悠然道:“就像许多年前,我已预见到了你的存在,预见到了蓬莱剑派日后的种种变故。这一次,我预见到的便是你楼兰之行的凯旋而归。”
“多谢师尊鼓励。”小夜不会忘记,这老者对于蓬莱剑派而言,还有一个更加神秘尊崇的名号──“天语师”。她恭敬地应道:“弟子定当不负所托。”
“去吧,”老者的上半部脸庞忽然从黑影里亮起,慈和道:“我等你带他回来──”
正当小夜心头剧震,想仔细看清楚师尊那半幅庐山真面时,光柱里的黑影倏地隐没,只剩下余音在空旷的大殿里久久回荡。小夜面对光柱怔怔出神良久,才抱起脚边的小雪缓缓走下祭坛。身后的光雾渐渐黯淡,大殿里又恢复到之前的幽暗中。
她并未像往常那样回到修炼专用的后殿,而是径直向紧闭的殿门走去。
她的胸中心潮澎湃,不断回想着天语师的话语。她仿佛都听懂了每一句,可细细一想,每一句话的背后都隐藏着深意,却是自己无法理解的。
楼兰会有什么样的劫难,为什么师尊要见厉青原?这些疑惑,老者都没有点透,就像故意留下的谜题,要自己到了楼兰才能一一解开。
不觉她已走到殿门后,伸手握住了冰凉的门闩,但不知在这门外,迎接自己的会是怎样的风景?微一停顿后,她抬手撤下门闩,打开了紧闭了三年之久的殿门。一帘清冷玉华泄入殿内,门外树影重重楼阁静立,正是深夜。
小夜深深吸了一口拂面而来的清凉海风,目光已穿越暗绿色的夜幕,跨过茫茫大海,投向万里之外的远方。那里有她的亲人,有她的牵挂,还有楼兰至尊堡……
◇◇◇◇
楼兰,至尊堡。一轮发红的血月悄然升上中天,从淡渺的绿雾后洒下清冷玉华。
楼兰剑派的长老权抗鼎绕过还闪着油灯光亮的心寂佛堂,来到后院外的一座小土堆前。土堆上多了一个坟头,厉问鼎的衣冠冢便坐落于此。
当然,非是迫不得已他也不会选在深更半夜里前来,毕竟这不是拜祭的好时候。
但权抗鼎此刻却有非来不可的苦衷。因为他来见一个人,一个守在衣冠冢前几近两个月的青年人──现今的楼兰剑派掌门人,厉青原。
他站在土堆下,目光微抬便看到了如石像般跪坐在厉问鼎墓碑前的厉青原。
望着厉青原挺直的跪姿,权扛鼎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两个月快了,厉青原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跪在坟前,进入冥思之境从未苏醒过。
起初大伙儿只当他是心伤过度,很快就能恢复过来。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众人期待的“恢复”始终没有到来。厉青原就似和膝盖下的那片黄土较上了劲儿,不管刮风下雨雷鸣电闪,都不会挪动一下身子,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眨动一下。
于是楼兰剑派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了权抗鼎的肩膀上。自从林拒鼎离奇惨死后,他赫然已成至尊堡的二号人物。眼见厉青原高高挂起,整日对着厉问鼎的衣冠冢发怔入神,直教人担心不已。他又是苦恼又是无奈,只能焦头烂额地奔前忙后。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场无量天照霍然而至。至尊堡两个月里接连遭受数度劫难,大批的弟子不幸伤亡,原本的楼兰九鼎在厉问鼎、林拒鼎和费拔鼎相继谢世后,又倒下了褚扛鼎、周铸鼎,只余下自己和另外三位长老苦苦支撑危局。
倘若单是这些,权抗鼎也就任劳任怨地替厉青原担待了。可惜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封来自天山神会宗的书函,彻底超越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那是一封神会宗宗主殷长空亲笔落款的战书,在权抗鼎的桌案上已搁了三天。
这三天里他没有一刻感觉好过,与另外三位长老密商数次,除了加紧布防邀约人手外,当务之急自是请出厉青原主持大局。
所以三天里他不知跑过了多少次心寂佛堂后的这座小土堆,而今夜已再不能等。
他一咬牙走上小土堆,来到厉青原的身后,躬身道:“少掌门──”
没有出乎意料之外,厉青原毫无反应。于是权抗鼎提高了音量,再次唤道:“少掌门──”然后一次又一次,直至他运足丹田之气,将声音送入厉青原的耳朵里,这位楼兰剑派的少掌门依旧是稳坐钓鱼台。
权抗鼎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焦灼和愤怒,伸手拍向厉青原的肩膀道:“少──”
不料指尖刚刚碰触到厉青原肩头的衣衫,顿感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从他体内迸发而出,将权抗鼎偌大的身躯凌空抛起,翻落到小土堆下。
权抗鼎稳住身形,呆呆地望着恍若不觉的厉青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忽听身后传来厉夫人的嗓音道:“权三哥,青原此刻是唤不醒的。”
“嫂夫人──”权抗鼎回头施礼,苦笑道:“明天殷长空就要登门挑战了。”
厉夫人神情宁静,注视着爱子的背影,幽幽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权抗鼎欲言又止,愣了老半天后猛一跺脚,大步流星的离去。
厉夫人兀自凝望厉青原的背影怔怔不语,仿似并未察觉权抗鼎已然走远。
第五集 谁与争锋 第四章 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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