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连芳柔一听这话,脸登时就青了,瘦得只余一层皮的腮帮子气鼓鼓的,嘴唇紧紧抿着,不说去捶打,也不说不去。
自皇帝在爽犀宫训斥飒嫔以来,这段时间飒嫔整绵期已不下十次了,她也没什么大动作,就是从尊严上折辱绵期,好等着她发怒,再名正言顺地出手,不过绵期却偏不给她这个机会:
“难得娘娘不嫌弃,又何须和嫔妾们说这请不请的话,嫔妾们能为娘娘效劳一二,心里又怎会不愿呢?”冠冕堂皇的话谁人不会说,绵期说起来一点都不打嘴,而且她还要带上季连芳柔,等下季连芳柔存不住气,和飒嫔招架起来,她就可以逸待劳,隔岸观火了。
“请娘娘恕罪。”季连芳柔站起来微行一礼,“嫔妾身子未好全,御医说嫔妾不宜多劳动,这捶腿捏肩的差事,以后嫔妾好利索了,再为娘娘尽心吧。”
飒嫔脸一扬,故作诧异看她,“这又不是什么劳动筋骨的活计,不过是动动手而已,季连芳柔这样推诿是何意?难道我还使唤不起你?”
“娘娘别恼,季连妹妹绝对不是这个意思。”绵期站出来做和事老,“这样吧,我给娘娘捶腿,妹妹就来给娘娘捏肩。”
“凭什么!”季连芳柔一听不愿意了,冲着绵期小声嘟囔,“我是久病之人,要捏你捏,我不捏。”
“大胆!”飒嫔骤喝她一句,“这亭子里一个嫔,一个夫人,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小芳柔造次!今天你捏也得捏,不捏也得捏!”
正在三人僵持之际,忽闻亭外传来熟悉的声音,“谁要捏什么东西?不若给朕也捏捏吧。”
绵期心里一松,知道是皇帝来了,她终于又逃过一次。
皇帝是和陆充仪一道来的,也分不清他们是谁搀着谁,两人款步进到了亭中——
亭子空间本就不大,再进来一个男人一个孕妇,倏然变得有些拥挤起来,飒嫔让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远远就看你俩站着,她坐着。”皇帝指了指绵期和季连芳柔,又看了飒嫔一眼。
季连芳柔忙为自己向皇帝鸣不平道:“飒嫔娘娘叫臣妾和杜夫人陪她赏紫薇花,走得累了,来这亭中,娘娘便让她的婢女给她捶腿,可娘娘又嫌她的婢女不得力,就让臣妾和杜夫人帮她揉腿,臣妾体力不济,只得推辞,谁知杜夫人非要拉着臣妾去捏。”
“不关娘娘的事,其实是臣妾看飒嫔娘娘累的上不来气,就想拉着季连妹妹尽些心意,是臣妾疏忽了,没有考虑到妹妹身体的不适。”
如果说季连芳柔的话,是大部分埋怨绵期,小部分埋怨飒嫔的话,那绵期的话就是完全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了。
飒嫔别有深意地看了绵期一眼,她们之间无恩有仇,她想不通她为何要帮自己挡下,不过也幸好是这样,不然皇帝又要以为她蛮横不讲理了。
绵期和季连芳柔的话对不上,皇帝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季连芳柔心思直,绵期性子柔和,谁说的更接近事实,不必问便知。
但这毕竟也就是一件小事,皇帝今日心情很好,他实在不愿多在此纠结,故歪着身子安抚飒嫔,“爱妃,如果身子不适的话,朕明日从身边拨两个得力的跟你换了这两个吧,省的你老为这些小事置闲气。”
飒嫔暗忖,自己身边的人都是飒嫔的哥哥费劲心思弄到她身边的,换掉了可惜,可她又不想拂了皇帝的恩情,故含羞带怯地起身谢恩,“那臣妾就先谢过皇上了,臣妾想要水胭姑娘,不知道皇上肯不肯割爱。”
得寸怎么进尺的?绵期今儿真算见着了。
水嫣是御前最得宠的大宫女,人不仅机灵会办事,听说还通史书经略,是个颇有些小才的女子。
皇帝皱眉犹豫了一下,继而唇边旋起个古怪的笑容,“好。”
飒嫔欢天喜地又写了一遍谢了恩,才重新坐回去。
“皇儿还有三个多月就要出生了,朕刚才正和陆充仪正说给皇儿起个什么名字好,但却苦无好想法,不知各位爱妃可有何好主意?”
……
——杜常在,皇儿的名字朕都想好了,若是位皇子就单名叫韶,公主就叫永璨如何,嗳,陆常在,你怎么又走神了!
“杜夫人,你觉得皇儿起什么名字好?”
“啊?”绵期从记忆里拔出思维,而她脑海里皇帝的声音也跟着骤然消失,而她眼前的皇帝却正直直盯着她,她一慌,不及多想便脱口而出,“若是位皇子就单名叫韶,公主就叫永璨如何?”
上一世,绵期第二次怀上龙裔,皇帝给她配了几名得力的嬷嬷,生怕绵期犯上一次的低级错误。
那一回,孩子在她腹中长到第九个月的时候,皇帝和她坐在一起,起了韶和永璨这两个名字,如今虽已时过境迁,但刚才皇帝一提起起名,她还是不免沉湎入往事。
皇帝初听这两个名字,面上露出了悦色,显然他是喜欢这两个名字的,但当他口中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几遍,却又摇头道,“名字好听,可偏都是和“光”有关的,蕴意太大了些,小孩子恐当不起,再想——”
蕴意太大?
绵期直接愣了。
今时他知道名字蕴含的意思太大,那往日他一定也是知道的,可……人家一个充仪当不起的话,那当初她也只是个常在,难道她的孩子就当得起?
她真的有些糊涂了。
壮景
“不如皇子叫‘安’,公主叫永平如何?”陆充仪想了一下才说道。
皇帝咂摸了一番,面露肯定,淡淡道:“甚好,兆头比咱们刚才说的都好。”
绵期注意到皇帝那个“甚好”出口后,陆充仪的面色猝然灰败下去,半天也没恢复正色。
“平、安,端的是好意头呢——”飒嫔嗤笑。
“可不就是嘛,哪个做娘的,不是希望自己的孩儿平平安安的。”季连芳柔忍不住有些触景伤情。
陆充仪眼里掠过一丝哀色,道:“臣妾有些累了,想先行回捻蕊宫了,就不耽误皇上和各位姐姐妹妹说话了。”
他们刚才过来没叫宫婢跟来,现在她一个孕妇自己离开,皇帝哪里会放心,然他刚想站起来,绵期就先她一步起来,“臣妾左右也无事,不如由臣妾送陆姐姐回宫好了。”
“也好——”皇帝感激朝她看过去,发现绵期只是看着陆充仪,没能与她视线相交,他略略有些失望。
“臣妾告退。”两人一齐告了礼,绵期便扶着陆充仪退出了亭中。
陆充仪轿子停在御花园外,六角亭距停轿处不远,此值夏末,绿植尚未衰去,两人在绿色中行进,陆充仪的心情也稍稍缓解过来。
“充仪莫要多心,毕竟皇上现下孩儿不多,当然更加期许孩子能够平平安安。”
陆充仪叹道:“但愿如你所说。大祁不像前朝有立嫡立长之规定,但我并没存过心思要让我的皇儿荣登大宝,可你听皇上的意思,他嫌名字好,蕴意大,还说我的皇儿就当不起了……”
“皇上向来少年老成,他想的又怎会和一般的父亲一样简单,充仪莫要太介怀,日子还长,一切都还难说准。”
陆充仪一想也是,就算她的孩子起了“荣耀光彩”的名字又如何,日子还长,变数万千,万众瞩目或许真不如平安来得稳妥。
“对了,我倒忘记问你了,刚才远远就看见你们三人在厅中剑拔弩张的,你们之间可是发生了什么冲突?”
绵期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说给了陆充仪听,陆充仪听了点头微笑,赞她,“我却都不及妹妹这份定力。”
绵期笑道:“嫔妾不过是一直想着先圣的一句话: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故这些日子,才能一直忍她敬她。”
“此理甚是。飒嫔在宫里横行霸道,左不过她背后有景气的父兄,面上皇上又看中她性格率性,和别人不同。”说到此处,陆充仪不由沉默了一阵,继而脸上既烦忧又畏惧地回忆道:“前几日她还特差人送来一盒桂糖蒸酥酪与我,我不敢吃,只拿了一个让侍婢喂鹦鹉吃,那鹦鹉食后几个时辰,虽没死,却始终恹恹没有生气,再喂它米谷等,它却如何都不吃了。”
“动物比人敏感万分,征兆也显出来的快些,依鹦鹉征兆来看,或许飒嫔是给姐姐下得慢性毒药,幸好姐姐机警,但这样一直仅是防备,一朝不慎难免还是要吃亏。”
“我自是知道这点,可她哥哥翟斩风在她身边放了很多伶俐的宫女和太监,想要寻出飒嫔的错处实在不易,我就听说她身边有个叫紫玉的,鬼点子多得很。”
绵期点头应道:“我亦见识过她身边的唤作莲裳的一个宫女,拉出一些主子和她比,气势还都不如她。”
陆充仪眉梢微扬,“历来俗话说,强将底下无弱兵,可妹妹和我都知道,飒嫔算不上什么强将,空有些蛮勇罢了,宫中传闻飒嫔对宫人也不算好,你我只要在他们主仆间使些力,到时也不怕她后院不乱。但毕竟翟氏在朝中势如破竹,故非得寻是个彻天动地的大罪责,才能动摇飒嫔在宫中的根基。”
绵期眸里倏然亮起两团火簇,敌人越强、形势越复杂,反而越能让她兴奋,“飒嫔若真能后院着火,失了助力,臣妾倒是有一计可剿除飒嫔势力,可这计策施行时间长,需要数月甚至半年时间,在姐姐诞下小皇子之前,恐怕都无法见效。”
陆充仪忙摆手,冲绵期笑了笑,“妹妹若真有此等妙计,莫说半年,就算是一年,我也必会全力支持妹妹,我皇儿就算生得下来,也依然面临着各种威胁,我这做娘的,至少要保他安全长大。”
见对方态度认可,绵期才将自己计划道来,“此计还少不得娘娘从帮协助,我们可以……”
。
在陆充仪的捻蕊宫用过午膳,绵期和她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回到觅香阁。
回来方知,御前太监上午便传来过话,说皇帝今夜将驾临。
时间尚早,绵期也不急,歇了中觉起来又在阁里锻炼了一个来时辰,然后沐浴略微收拾了一番,命人将葛太医给的药先行熬好喝了,才坐在东阁等皇帝驾临。
这日皇帝来得倒是很早,离晚膳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竟就来了。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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