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坐在正厅的上座里,慢悠悠打量着自己眼前自称为夏清的年轻人。
来人不过志学之年,个头不高,一身洗得发白的书生衫,脸上一直是笑嘻嘻的。
秦云不觉皱起了眉头,出于习惯,他放下茶杯:〃请问〃
〃王爷既然是请夫子,在下自然是有备而来,在下也打听过了,小世子年幼,在下家中幼弟数人,带人也好,教识字学绘画也好,在下都算熟手。〃
〃这么自信?〃
夏清干脆利落,秦云也不罗嗦。
〃本王且先信你一信,但是你的字画却是要看过的!〃
夏清露牙一笑,拱手:〃还请王爷吩咐人给小的准备笔墨!〃
秦云向着徐管家示意,机灵的下人当下抬了小桌来,上备笔墨纸砚。
夏清微微一笑,提笔走纸,字迹工整有力,一副写意青叶盆景图,简洁大方。
夏清一抬头,预料中见到秦云点头,又是一笑:〃王爷可是满意了?〃
秦云接过管家递来的新茶:〃你的条件。〃
〃在下不才,只望王爷供我吃穿用度,到今年中秋带不才进宫一赏那有名的‘七年昙'便是!〃
秦云当下一个手抖,差点泼了茶,直直看着夏清,好一会,道:〃你若有那个能耐自然会有人请着你去!〃
夏清笑眯眯一鞠躬:〃多谢王爷抬爱!〃
夏清来了王府,第二日起便开始教小世子秦遥学字画,徐管家很是不放心他,心里只想着只半大的毛头小子才志学就教人,难免多分了点心思来看着。
夏清也不辜负徐总管的期望,见到秦遥后三句话,生生气昏王府管家。
夏清一见秦遥,便笑:〃哎呀!好个细皮嫩肉的娃娃!〃
徐管家站在窗户边,下巴一哆嗦。
夏清见秦遥怯生生看着自己,手一伸将人拉近前,吧唧一口亲下去:〃怎么像个姑娘?〃
徐管家只觉得自己脑中咯哒一响,似是什么断了,满头青筋,向着屋内走去。
夏清一见秦遥小兔子般红了眼,泪眼汪汪的看着自己一言不发,咧嘴一笑,手向着秦遥的小裤裆摸去:〃难道你真是个女娃娃?!〃
〃砰〃的一声,徐管家栽倒在地,秦遥吓得一愣,眼泪倒是马上不见,只张着口发出气声,夏清讪笑着缩回手。
〃跟了我,以后有你好玩的!〃
自此,夏清带着不会说话的秦遥,将个王府折腾得底朝天。府中资力老点的下人很是看不惯,私下里没少嚼舌头,这天几人又凑在一起,愤愤不平的说着,不知怎么话题扯到了七年前,也说起那个会画画的人来。
人常是这样,对于比自己弱的,以及不是近在眼前的人,只要有一点可以打压讽刺的机会,都怀抱着最大的热情与最恶毒的揣测诋毁。
不知是死是活的莫飞代替秦云〃眼前的红人〃夏清承受着恶毒的嘲笑讽刺,他既是一个感情上的失败者,又一个可怜不知重的下等人今天的夏清虽是风光,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会成为另一个莫飞
说得高兴的人不知道,在他们身后的大树后,夏清背靠大树,手里揪着自己一缕头发,面对着脸色一会青青一会白的秦云,露出六颗牙,笑得灿烂。
秦云狠狠看了夏清一眼,转身离开,夏清收了笑脸,一声冷哼:〃做给谁看?〃
议论的下人走得比夏清快,他们走的时候,夏清正带着秦遥在王府花园里折腾,炎热的阳光下,一大一小晒得脸通红,却都执着的用手去感受花瓣的柔软,用鼻子去闻花香的芬芳。
秦云站在长廊一头,远远看着,花园里开着鲜艳的红芍,一片红绿斑斓间窜动的身影让他有种眼热的冲动。。。。。。
那年初三,最终决定后的他派了人一路跟着去找,只找到满是血迹的一件旧衣和一只鞋子。
再然后,,朝里诸事纷踊,边界冲突叫他不得不外行,回到京中后一切已定局他一直珍惜疼爱,以为最是无暇纯洁的小九,轻坐在高堂之上的帝王身边,谈吐合宜,睿智清明。
自以为是的,原来是自己。。。。。。
秦云默默听从帝王的安排,从意气风光,到现在正日里闲居在府做个有名无权的王爷,数着回忆寻找过去的痕迹。
在自己看着他人尽显爱慕的时候,也有人真诚率直的看着自己,认真的作画,认真的爱。。。。。。还有。。。。。。放手。。。。。。
秦云拿着扇子摇摇,转身走开时吩咐管家:〃记得给夏夫子去做件新衣,下月中秋我带他进宫。〃
徐管家应答了,看着远去的秦云,又看看玩疯的一大一小,长长一声叹息。
八月初五,晚膳后,夏清慢悠悠捧着茶到书房来找秦云,他本是笑得愉快,却在见到秦云座位正面的那副红梅图呆了起来,脸上神情不再是嬉笑。
秦云不动声色看着他,换了他人,他早已呵斥了去。
夏清看了还一会画,轻轻笑起来:〃果然是妙笔心成我确是差了不少啊!〃
秦云突然有点按奈不住,他将手反复松了又攥紧,直直看着夏清。
夏清很干脆:〃王爷,不知今年中秋不才可有幸为皇上与皇亲献上拙作一副呢?〃
秦云愣了一下,看着眼前的画,又看看夏清,突然没了往日里的气派,疑惑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想什么?〃
夏清笑笑:〃我本不想搭理你,可真见了你,却觉得没什么!〃
秦云握紧拳头,脸色阴沉:〃你什么意思?〃
〃我只想画出好画,我想要的赏金百两,我喜欢钱,我喜欢享受画画的痛快,王爷,你要找的人你真的用心过吗?〃
秦云几乎是一跃而起,冲到夏清身前,一把拎起他的衣领:〃你认得他?〃
夏清抬手摸摸自己衣领,将头扭到一边,笑嘻嘻:〃王爷抬爱,不才消受不起,八月十五观花成画得赏金后,不才便要回去找夫子挨扳子了我可是偷跑出来的,王爷是个聪明人吧。。。。。。〃
秦云慢慢送开手来,看着夏清顺着衣领如来时慢慢晃走,坐倒在地上,似哭似笑,半晌,起身,来到书案前,取了折子写起来,直到天色渐曙,盖上印章,秦云轻轻看着奏疏,只觉得这么些年来,放不下的想不开的,突然像是风吹过的云,轻飘飘就没了影,倒是自己心中的那个人影,如刀刻般越见清晰,让自己疼痛的期待着完整的再现。
奏疏送到宫里去,到晚上的时候便得了准,看着那个鲜红的〃准〃字,秦云默默站了好一会,吩咐了徐管家清点了府邸里的财物,又叫了夏清来,二人在书房中好一阵谈论,末了,夏清笑得连走路都是歪着的,秦云难得一脸绯红,却偏是继续装出一副无事的面孔,叫秦遥好是不解。
八月十五,七年昙再开,御花园的小厅里人不多,夜色中慢慢绽放的白色花朵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白花消逝之后,早已准备好了的夏清挥毫泼墨,下笔走神,浓淡黑青之中开出一色无暇,点点深蓝,隐约深绿。
画成后,夏清笑眯眯将画递了给一脸轻笑的九王爷如今的淄阳王,不其然的得到了夸奖,皇上也只笑,夸赞夏清好手法,赏了百两黄金。
天色渐明,淄阳王拿了画,先行离去歇息,夏清去领赏金,被管事的先带回了秦王府。
秦云站在花厅正中,向着皇帝下跪拱手:〃多谢皇上成全。〃
皇帝只轻轻一叹:〃当年赏花七人,如今只剩下三。。。。。。净弟,你可会恨我?〃
秦云低下头去:〃不敢。。。。。。〃
〃会不会恨他?〃
秦云静默了一会,伏身叩首:〃二哥。。。。。。我这一生,糊涂的精明的,都过了,现在,也没别的念想,兄弟一场,做弟弟的只想去挽救自己一生做过的最后悔的事。。。。。。〃
皇帝远远看着天边,转身边走边道:〃你且去吧。。。。。。此后。。。。。。再业别回来便是。。。。。。〃
秦云向着远去的帝王再叩首:〃谢。。。。。。二哥成全!〃
曙光中,秦云慢慢走出深墙大院,回头看着夜色中那浓重的建筑,看了好一会后,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微明的街角。。。。。。
秦王府前,徐管家收拾了行装,备好马车早已经等待多时,夏清坐在车上,帘子撩到一边,将还在迷糊的秦遥抱在怀里轻声哄着,见秦云来了,露牙一笑:〃王爷!等您多时了!我若再不早点回去,必然要给先生打到屁股开花!〃
秦云舒了一气,跳上马车,向着眼圈已红的徐管家轻一点头,车把式一扬马鞭,马车在晨曦中渐渐行远,开始旅程。。。。。。
学艺
江南的冷不比江北,是阴冷,寒气仿佛活了一般,生生钻入人的骨子缝。
即使还只是十月,冷风一吹,就让秦云忍受不了抱着棉被团坐在马车上。
好在秦云自己已先放下,一路上夏清明白的嘲笑也没让他动怒,即使就在刚才,夏清才笑他像只冻不得的家猫
秦云看看穿成小兔子般圆滚滚的秦遥,摸摸自己上棉被,一声轻叹满心期待。
一个多月的行进,现在离那人,必是不远了吧。。。。。。
夏清三日全已经替代了车把式,亲自动手驾车,一行三人到是过得有滋有味,秦云很是好奇夏清年纪不大却懂得不少,驾车做食一点不生疏,问他是何缘由,夏清却只意味深长的笑而不语。
又是三日过后,马车驶进了一个小山村。临河靠山,有沃地,有晴天。
久不见的阳光洒满大地,宽叶的树早已脱得只余干枝,远山上的松柏苍翠如常,农人即使是在冬天,也起早,在自己地里耕作,竹制的篱笆后,常见鸡鸭在院子里溜达,也有人家中养了狗,见来了生人,象征性的叫上几声,见有人瞧着了,便不再出声。
秦云坐在车里,撩起帘子看着风景,见路人都与夏清招呼着,心跳不由得加快。
马车停在小村最尾近山处的一间宅子前,像所有的乡民一样,竹篱笆圈着菜地小屋,只比一般的人家房前屋后多出许多树来。
篱笆的一角一间不大的草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