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起,对他逃学逃业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情。哼,只知在故纸堆里翻花样的老顽固,遇上这种事倒是机灵得很。
书院里也有真正刻苦认真发誓要出人头地的。一手握著冷馒头一手还捧著书,馒头都快喂到鼻孔里去了。他在窗前无意瞥到,丝毫不顾他人的羞愤,笑得哈哈哈。他就是这麽个含著金汤匙出世的世家子,自小就锦衣玉食不愁吃穿,更兼得天资聪颖才学过人,哪怕他就这麽玩玩闹闹过一辈子崔家也养得起,这是老天爷的厚待,你不服也不行。
笑完了回头望,看到一个人影抖抖索索地正往柱子後面藏。
“谁?怎麽鬼鬼祟祟的?”
柱子後没有丝毫动静。崔铭旭冷哼一声,掀了衣摆一脚跨出书院,那人却没再跟来。
後来听说那个叫齐嘉的买了个官进了礼部,书院里著实议论了一阵子。天下皆知,由科举入仕才叫有真才实学货与帝王家,方为正统。哪怕是每三年考期之外,大赦时加试的恩科,在人眼里,也比正经会试低了一等。更何况花钱捐的闲差,既无权又无势,逢人低头哈腰,於国於家能干得了什麽?门面上光彩而已。这个笨头笨脑的齐嘉,不指名道姓地都不知道你在嘲讽他,在虎狼之地的官场上还得被生吞活剥不可?
书院里有人不怀好意地打赌,不出半个月,齐嘉必定哭著逃回来。
崔铭旭在窗外听著觉得有意思,对齐嘉这个名字不自觉地留了半分心。
今天才算见到了人,原来他就是齐嘉。船板上围了太多人,崔铭旭在人群外瞟了两眼,看样子,还真是个傻乎乎的人。小模小样的,估摸著才和他齐肩高。眼睛紧紧闭著,一身衣服湿答答地贴著身体,人倒是看著不瘦。金锁片、玉葫芦等等饰物随著身体的抽动,掉落在船板上,叮叮当当地响,这麽大的人了,还怕他命不长养不大麽?可笑。算起来,他入官场到现在也有大半年了吧?啧,倒还活得好好的。他还当他早被推出午门就地正法了。
回府的路上,崔铭旭把和这个名字有关的事都想了想。傻人有傻福,古人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今岁的秋试你准备得如何了?”崔家长公子崔铭堂正坐在堂中喝茶,见崔铭旭吊儿郎当地闷头自堂前走过,便喝住了他,“你又去哪儿胡闹了?”
原本就是远远望见大哥在堂上,怕他见了又要罗嗦,才想装作没看见,没想到还是被他叫住,崔铭旭无奈,只得转头进了正堂坐下:“今天约了怀璟、客秋和晚樵去城外游湖,半道上他们有事,我就先回来了。”
他大哥最恨他浪荡无羁,若是让他知道他和青楼女子有往来,恐怕又是一场是非。崔铭旭故而瞒下了玉飘飘不提。
“你的功课呢?”
“还好。”
崔家夫妻在育下两子之後,几年不育,後才又诞下了崔铭旭。谁知崔夫人产後不久便撒手人寰,崔老爷爱妻心切,更怜幼子年幼丧母,对崔铭旭更为溺爱,常常听之任之,便更助长了他的狂妄骄横。
崔老爷三年前过世後,家中一切均由长子崔铭堂作主。他在朝为官,生性端肃正经与崔铭旭截然相反,又比崔铭旭年长,与崔老爷相比,更有严父之风。只是崔铭旭早被父亲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对於大哥的种种训斥和惩戒只觉不厌其烦和畏惧,反没有半点自省的意思。如此一来,更叫崔铭堂恨得咬牙切齿。
可崔家二少崔铭遥继承了族中商业,常年在外经商,难得回一次京城,又说长兄如父,崔铭旭的种种举止行动只能由他来管教:“八月就是考期,你打算如何?”
眼看八月秋试将近,崔铭旭却日日在外鬼混,没有半点用功的样子,崔铭堂焦急之外,又心生愤怒。
“总不会丢了崔家的脸。”崔铭旭道。见他脸色倏然下沈,忙起身想走,“我去後面看看我大嫂。”
说罢,不等崔铭堂点头,就出了正堂往後院走去。
初春时节,月洞门边的两株红枫才刚脱了红装,新绿的叶片边还有一圈豔红恋恋不舍离去。园中的花大都冒出了花骨朵,三三两两地缀在新生出的绿叶丛中。唯有道旁的迎春开得爽气,衬著和煦的阳光,黄灿灿地铺了一片,叫人看不见也难。
崔铭旭见大嫂柳氏和二嫂陈氏正在石桌边说话,陈氏刚出世的儿子也被抱了出来,二人逗得小婴孩“咯咯”地笑。便走了过去,伸手从陈氏手里抱过小侄子,捏了捏他圆乎乎的小脸:“看看,几天不见,还认不认得我?”
那孩子只眨巴著眼睛看他,嘴角一撇,“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才多大,怎麽能认得你?”柳氏笑道,“你这样哪里是抱孩子,抱酒坛子还差不多。还不快还给你二嫂。”
周遭的奶妈丫鬟也跟著笑,陈氏便道:“大概是饿了,还是我来吧。”从崔铭旭手中接过孩子,领著人回了房。
“大哥又训我了。”陈氏走後,崔铭旭弯腰在石凳上坐下,一边自侍女盘中接过茶,一边对柳氏说。
他幼年丧母,父亲再如何疼爱也不能弥补,这位大嫂过门之後,举止大度温婉,处事公正明理,在崔府上下深得人心。而且,对待崔铭旭这个小叔既不似崔老爷般一味纵容维护,也不似崔铭堂般动辄呵斥怒骂,因此崔铭旭对她也是敬爱有加,偶尔在她面前告告他大哥的状,出出怨气,甚至有些不便说与旁人听的话,在她面前也能自然而然地说出来,柳氏於他,是亦嫂亦母亦友。
此刻,见他又来诉苦,柳氏不由失笑,遣人换了几碟平时崔铭旭爱吃的点心摆在桌上,殷殷说道:“他也是为了小叔的将来著想。倒不是说他刻意逼迫著你,只是寻常人家的子弟尚且想著要上进读书,建功立业,小叔你才识过人又前途大好,不入朝为官为国效力未免太过可惜。古人常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再过两年你也该娶媳妇成家了,再不好好想想今後的打算,这麽胡闹下去,哪家小姐肯下嫁给你?”
“谁说我没想过?”崔铭旭放下手中的点心,拍拍手拂去指尖的碎屑,“我明年会试去中个状元如何?”
“哦?这确实是个好志向。”
崔铭旭见她点头应许,微翘起嘴角笑得骄狂:“都说那陆家的相位是太祖皇帝御口亲封的,我看那陆恒修庸庸碌碌的也没什麽本事,不过是仗著祖上的那点荣荫罢了。待我入了朝,便去抢了他的相印,让他看看,贤相又不是必定要从他陆家门里出。”
“这话就过了。”柳氏知他个性狂妄,想要劝他收敛,“而今不说会试,连秋试都尚未过呢,就想起今後的官位来了。再说,为官一途,在於兢兢业业克己奉公……”
话未说完,就被崔铭旭打断。只见他像是想起了什麽,笑容骄狂中又多了几分柔情:“大嫂,等我中了状元,就把飘飘娶进门,好不好?”
“原来你打的是好事成双的主意。”崔铭旭去找玉飘飘的事向来不瞒柳氏,柳氏只当他少年风流,与个把花魁名妓相交也属正常,便也不多加干涉,却没想到他居然已经动了要把人领进门的念头,不禁一怔,“只是玉姑娘她……”
又觉话语不妥,便忙扯开话题,“不是说今天和忠靖侯家的小侯爷去游湖麽?怎麽回来得这麽早?”
“哦,忽然没了兴致就回来了。”崔铭旭暗想,迎娶玉飘飘的事并不急於一时,就不再纠缠,把今日游湖时遇上的事大致跟她说了,只说是救了个人,却没说那是同一个书院里的同学。总觉得一把自己和那个傻里傻气的齐嘉说到一起心里就不舒服,白锦缎上凭空沾了块黑泥似的。
正说到把人救起来,就有下人来回报,有人投了拜帖要来见三公子。
崔铭旭出了花园,先不急著往正堂里走,在门边稍稍往里打量了一眼,椅上的人挺著背端端正正地坐著。心头第一个想起的人竟然是齐嘉。
第三章
那人见崔铭旭跨进门来,忙起身拱手道:“多谢公子仗义,搭救我家小主人。”
原来不是齐嘉,而是齐府的管家。崔铭旭暗自好笑方才的猜测,嘴上却道:“这位总管谬赞了,在下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又见有人抬了几只礼箱进来,头发花白却精神硬朗的管家躬身对他说道:“一点谢礼不成敬意,还望公子笑纳。”
崔铭旭打量了一眼,不过是些布帛、器皿之类的事物,东西也不多,做工却很精巧。他自幼生长在富贵人家,各种珍奇异宝早已看遍,一向眼高於天顶,连江晚樵有时都要半真半假地跟他抱怨:“我织锦堂里的东西里里外外搜罗起来,你崔三少要是能看上个两三件,就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你看你,东挑西拣的,要是生在平常人家,有了上顿没下顿,你说你要怎麽活?”
崔铭旭只眯著眼道:“那只能说,你织锦堂的东西也不过尔尔。”
这回齐府送来的东西却意外地合他的心。就好比手上的这方砚台,色泽青紫,纹路规整,沈重细腻,砚池周围雕有莲蓬花蕾图样,整体造型仿佛荷塘中一张阔大的荷叶,雕工精细,栩栩如生。置於案头,尚未到盛夏时节,却似乎已经能嗅到一股淡淡的荷香。
想不到主子不怎麽样,下人办事倒是很妥帖。崔铭旭看了那老管家两眼,那老管家依旧垂手而立,神色不卑不亢,颇有几分气度。不由生了几分赞许之意,便随口问他:“不知你家主人现下怎样了?”
“多亏公子搭救,小主人已无大碍,只是受惊过度,需得卧床几日,不能亲自前来拜谢,礼数欠缺之处还望公子勿怪。”
当时若不是玉飘飘恳求,崔铭旭本不太情愿管这档闲事,现在见齐府如此感恩戴德,大有将他看作救命恩人肝脑涂地以作报答的意思,他自己应答间慢慢地反生出了一些心虚,便又详细问起了齐嘉的情形,听说请的是城中的郎中,不由低头沈吟:“城中的无名之辈怕是在医术上总有疏漏。济善堂的孙大夫从前是宫里的御医,堪称杏林妙手,不妨请了他来仔细看看。”
说罢,从袖中取出自己的名帖,递了过去:“他从前与家父是好友,济善堂和敝府也有几分交情,你拿了我的名帖去,他总要答应的。”
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