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没有回答,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白色连身裙的女人,看上去大约三十岁出头。
两兄妹怔怔地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她也同样惊讶地望着他们,直到他们的爸爸端着一杯茶从厨房走了出来。
“咦,你们回来了,”裴家臣把茶杯放在茶几上,“这是我医院的同事白小姐。”
然后他又对沙发上的白小姐说:“这两个就是我的儿子和女儿。”
但似乎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还处在震惊的状态中。
“快叫人。”家臣提醒。
“……白阿姨好。”雅文忽然大声而有力地说,一副乖巧的样子。
“……阿姨好。”雅君也应和着说。
白小姐强打着笑容,尽管她早就坐如针毡了。
“爸爸,”雅文大声说,“我们回房间做功课了。”
说完,雅文拉着雅君进了他的房间。
他们半掩着门,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可是外面很静,没多久,就听到白小姐起身告辞了。两人双手抱胸,好像各自在想着心事,然而抬头的一霎那,又不约而同地露出会心的微笑。
“这下你们满意了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裴家臣已经靠在门框上,同他们一样,双手抱胸。
“老爸……你在说什么啊。”雅文好声好气地站起来陪笑脸。
裴家臣微笑着摇摇头,带着一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的表情去厨房做饭了。
雅君想,或许老爸带那位白小姐回家来的用意,就是吓退她吧,否则,他不会从头到尾轻松自如。因为,当他每次遇见老妈的时候,总是像一只需要自我保护的刺猬。
在这一点上,雅君想,他和老爸很像。他们对生活都没有十足的安全感,因此总是想要自我保护,想通过这种方式获得自信心。
雅文关上门,噘起小嘴:“除了我们自己,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很多年过去了,雅君早就不记得那位白小姐的样子,却依旧深深地记得雅文所说的这句话,以及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她说得没错,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只除了他们自己。
五(上)
“你知道吗,”安妮说,“昨天晚上你哥可急疯了,我们怎么劝他也不听,非要开车去接你们。”
雅文脱下外套,无奈地笑了笑,走进浴室。
她不想搭话,她甚至不愿意想起那个人。在过去的三、四年里她曾经试图,而且确实成功地渐渐忘掉他,忘掉了自己,忘掉了那个曾经缠绕她的梦魇。
然而他又再一次出现了,当他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她似乎觉得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陌生,很陌生。
他并不是担心她的安危,只是不喜欢她和柏烈在外面过夜而已。他只是,不喜欢另一个男人带走她而已。
她痛苦地低下头,流下了眼泪。
哦,是的,她从来不认为他是真的喜欢她,他外表稳重、乖巧,但骨子里,却叛逆、坚毅,老爸反对的事他却偏偏要去做。
可是她呢,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她来忍受这种折磨,他们难道不能当一辈子兄妹吗,就像小时候那样。尽管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但她这么多年来都是把他当作亲哥哥,她不能接受这种转变,也没有人能接受。
雅文用水狠狠地泼到自己脸上,胡乱用毛巾擦干净。她感觉到自己心里隐隐的恨,多么希望裴雅君被邪恶的巫婆带走,就此消失于这个世上。
然而,当她换上了G。O。地工作服走出浴室的时候,她又是这个风景优美的度假村里笑容可掬的工作人员。她走在老旧的马来高脚屋的木质走廊上,同每一个经过她身边的人微笑着打招呼,就好像她昨晚并没有遇见那一场暴风雨,她的心也从来没有颤抖过。
“看到我的黑眼圈了吗。”中午吃饭的时候,柏烈指着自己的脸,睡眼惺松地问。
雅文找了半天,也没从他眼眶上看到任何痕迹,于是摇摇头:“大概是你太黑了吧。”
“你哥睡觉的时候好麻烦,老是翻身,害得我也睡不好。”说完,他伸手抚了抚僵硬的脖子。
雅文和安妮都停下手中的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好像被吓到了。
“实际上,是因为昨天晚上我在沙发上睡着了,所以Gabriel和雅君只能挤在一张床上。”雅文好心帮柏烈解释。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跟雅文的大哥……”安妮夸张地瞪大眼睛。
“陈安妮小姐,”柏烈一副“受不了你”的表情,“他们在那边传我们三个的绯闻传得跟真的似的,搞了半天你还在怀疑我的性取向,我心很痛也。”
雅文和安妮相视而笑,安妮嗲嗲地说:“这样才好啊,大家就明白我们三个是‘姐妹情’,而不是‘三角恋’了。”
说完,两个女生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雅文心中的积郁,也仿佛随着这笑声慢慢消散了。
柏烈原本想装出一副受气的模样,但看着她们两个,也忍不住笑起来。他看了看安妮,然后又看看雅文,忽然露出温柔的表情:“雅文,我觉得这才是你原本的样子。”
雅文的笑容渐渐消失,她觉得害怕:蒋柏烈究竟是一个什么人,竟然能看清她的喜与悲,看清她刻意掩藏起来的内心,甚至于,看清那个连她自己也看不清的裴雅文。
“哦,这样不公平啦,”安妮嬉笑着说,“大家都看得出你比较在意雅文,一定传我对你情深一片,但是你又对雅文情深似海,所以我比较吃亏也。”
“不会啊,”柏烈眨眨眼睛,“跟我这样的帅哥传绯闻对你来说已经赚了。”
“蒋、柏、烈……”安妮卷起袖子咬牙切齿地说。
雅文听不到他们的笑闹,只是一个人傻笑着发呆。
她原本的样子,大约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她曾是一个怎样的女孩?是开朗还是自闭,是乐观还是悲观,或者,她是一个想要变得快乐的女孩,却总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忧郁。
她不知道柏烈到底了解她多少,因为她忽然发现连她自己也变得不了解自己了。
这一天仍然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但是跟昨天的狂风暴雨比起来,已经算是一个好天气了。雅文一整天都没见到雅君,直到晚上的剧场表演结束后,她在泳池边遇到了小毛,他正端着两大盘食物从餐厅走出来。
“你的胃口好像比以前大了不少。”雅文走上去,双手抱胸。
“这是给雅君的。”
“他人呢。”雅文不明所以地问。
“你不知道吗,”小毛愕然,“他发烧了,三十九度。”
“啊……”雅文说不出话来,清晨开车回来的时候,他的脸就有点红,可是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病痛。
她跟着小毛向住宿区走去,穿过长长的木质走廊,仿佛转了很多个弯,走了很久很久,才来到了那个她一直不敢去的门口。
小毛把其中一个盘子交到雅文手上,拿出锁匙卡开了门。房间很暗,只开了一个床头灯,雅君躺在靠窗的那张床上,另一张床则乱七八糟地堆着衣服和毛巾。
雅君正望着窗外,听到声音才缓缓地回过头,在看到雅文的一霎那,他竟呆住了,好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雅文忽然眼眶一热,他们曾经是一对从不分离的兄妹,可是现在,却变得比陌生人还要疏远。
“我帮你拿了点吃的,不过有些好像已经冷了,”小毛把盘子放在床边柜上,“嗯……你们聊吧,我去泳池那边看美女。”
大概,连迟钝的小毛也发现他们之间异样的气氛。
随着“砰”的一声关门声,屋里只剩下一片寂静。
“你……怎么发烧了……今天早上还好好的。”雅文走到床边,不自在地把手中的盘子放到另一只盘子的旁边。
“大概昨晚着凉了……”雅君没有看她,怔怔地看向窗外。
“……昨晚,其实你不必冒着暴风雨赶来,那样实在太危险了。”她越说越轻,因为连她自己也知道这样说是多余的。
“你为什么来看我。”他没有理会她的窘迫,忽然问。他的声音干净而直接,没有给她任何多余的时间去思考。
“……”
“我还以为你恨不得我立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看着她,嘴角有一丝苦笑。
她说不出话。是的,她恨不得他立刻消失,可是她终究……
“裴雅文……”他的脸被月光照得很白,“我现在才知道,你比我狠心。”
“……”
“如果不是小婶婶打电话给我,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你。”
“……”
“我也绝望过,想要忘记你,想重新做一个好哥哥……”他的声音有点哽咽,“可是我办不到。”
“……”
“我跟女孩子出去约会,她忽然呆呆地看着我,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我刚才叫她‘阿文’,她一脸无辜地问我,阿文是谁?我答不出来,一句也答不出来。”
雅文咬着嘴唇,或许很多时候他们不是答不出来,而是害怕那个答案本身。
“如果我没有来找你,你是不是一辈子也不想回家,一辈子也不想见我?!”
雅文垂下头,轻声说:“可是我没办法不把你当哥哥——”
“——不!你根本连一个机会也不给我,我尝试过、努力过仍然做你的哥哥,尽管我失败了可是至少我给自己一个机会,但你根本没想过要给我这个机会。”
“你是说,”雅文连声音也在颤抖,“你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去……”
雅君的眼神忽然变得愧疚,但同时他眼中又带着坚毅:“对不起。”
他掀开被子站起身,雅文才发现他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深色的平角裤,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但是我绝对不是——”
“——别说了,”她看着他,“如果,我还愿意把你当作哥哥,如果我愿意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