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吧。”雅君放下手中的书,坐在床沿。
“为了什么?”
雅君无奈地耸耸肩,他答不出,是为了他无法行动自如吗,还是因为她撇下他出去玩,或者因为那个无聊的男生送她回家?
或许都是,也或许都不是。他答不上来,他只知道自己受不了跟阿文分开的日子,这让他觉得莫名地紧张,好像她忽然之间就会从他身边溜走,而他,也不再是她生活中不能缺少的一部分。
“我想如果我也有个妹妹的话,我肯定天天都要跟她吵架,”小毛不知道是说真的还是在安慰雅君,“我觉得女生的脑子里都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候简直是……一团浆糊。”
雅君很想露出一个感谢的微笑,可是他终究笑不出来。
“其实我觉得你对阿文算很好了,”小毛接着说,“我同桌家里有个表妹,他经常告诉我今天又用了什么方法捉弄她,有时候我听了都觉得毛骨悚然。”
“有机会你应该把这些话告诉阿文听。”雅君哭笑不得。
“咦……”从头到尾专心致志盯着电脑的大头忽然发出惊喜的感叹,引得另外两颗头好奇地聚集在屏幕前。
“你们看,‘阿文’有新照片也。”大头迅速点击着网页,屏幕上跳出一批那位长得跟雅文有几分相似的女优的照片。
可能因为角度和光线的关系,这组照片拍得看上去跟雅文有七成相似,连雅君也不免看直了眼睛。
“这不会就是阿文吧……”大头话音未落就被雅君狠狠拍了一下,不敢再说话了。
“不可能。”雅君斩钉截铁地说。
尽管知道不可能,大头和小毛却还是很贱地发问:“为什么?”
“因为……”雅君脸上有可疑的红晕,“阿文的这里有个胎记……”
说完,他伸手指了指照片上女优的右边胸部。
大头和小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眼神中流露的不知道是崇拜或是鄙视。
“别误会,”雅君立刻摆摆手,“她从小就有,我只是小时候看到过。”
“哦……”两位“挚友”眼中八卦的火苗立刻被浇灭了。
三颗脑袋继续凑在电脑屏幕前,这一次的焦点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女优的胸部。
雅君看着照片上那张脸,忽然觉得心里发毛,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裴雅君,你在干吗。”
雅文双手抱胸站在他们身后,似乎能确定他们没在干好事。
尽管手脚有点发凉,雅君却还是一边转身一边不着痕迹地挡在电脑屏幕前。
雅文出其不意地推了雅君一把,大头和小毛本能地伸手去扶,电脑屏幕上一张张被放大的女人脸孔和胸部立刻摆到了雅文的眼前。
“这个人……为什么有点像我……”雅文看着照片,又看看雅君,倏地脸红了。
“不是我……”雅君忽然有一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
“……”
“……”
“裴雅君,”雅文冷笑了一声,笑得雅君头皮发麻,“从今天开始,电脑归我了,没有我的同意你不准用。不然我就告诉爸爸你看黄色照片,而且还是看一个长得很像自己妹妹的人拍的黄色照片,要是爸爸治不了你我就告诉妈妈——总之告到电脑归我为止。”
“……”雅君总算站直了身子,双手抱胸,一脸苦笑。如果爸爸知道他真的看了一个长得很像阿文的人拍的黄色照片,不知道会说什么。
雅文一脸得意地笑,好像几天来的屈辱终于得到了洗脱,她又变成了那个,意气风发的裴雅文。
雅君不自觉地微笑,看得雅文不禁有点害怕。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发自内心的微笑,因为他们之间的这块“冰”终于被打破了。
他不禁好笑地想,如果早知道一台电脑就能打动阿文,那么或许他早就这么做了。
“阿文,”大头和小毛这两位“挚友”早就换上一脸讨好的笑容,“我们这就把电脑给您送过去。”
雅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在心里暗暗叹气。遇上这两个活宝,有时候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六(下)
暑假的最后一周,雅君终于拆了石膏,可是那只久未运动的脚变得不太听他使唤,他试着站直了身子,却发现脚下传来阵阵的麻木感。
“你最好每天坚持在家里慢慢地走,很快就能恢复了。”帮他拆石膏的是那位曾经拜访过裴家的白小姐,她没有看雅君和雅文,自顾自地写着病历卡。
“真可惜啊……”雅文不禁扁了扁嘴,“要是晚点拆,你就赶不上开学,就能继续在家里休息。”
“我想我已经休息够了。”雅君没好气地回答。
“哎……真妒嫉你。”雅文一脸不满,仿佛巴不得自己也能摔伤了脚,不用去上学。
“你懂什么叫嫉妒吗。”他瞥了她一眼,试着用那只还不太灵活的脚走出去。
后来回想起来,雅君才发现,他和雅文就是从那个暑假开始,变得喜欢斗嘴。或者说,从那一年开始,雅文不再甘愿做一个乖巧的妹妹,而他,也不再是一个和蔼的哥哥。他们依旧有说不完的话,可是常常针锋相对,有时候连爸爸看了也要叹气。
雅君觉得迷惑,他好像忽然变得不知道该如何跟阿文相处,这让他苦恼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们的生活中又多了另外两个人——裴家修和曹书璐。
跟一脸和蔼老实的裴家臣比起来,小叔家修显得睿智果断,雅君很喜欢他,甚至有点崇拜他。家修从美国回上海后,在一家外资银行工作,每逢周末都会来给兄妹俩补课,并且雅君第一次发现,有人能够轻易地制伏裴雅文。
“阿文,”家修说,“我布置的作业会太多吗?”
“哦,不会不会……”雅文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你能按时完成吗?”他看上去一脸严肃,面无表情。
“能的,能的。”雅文的头又点得像和尚敲木鱼。
雅君怕自己忍不住笑,于是别过头去。要是老爸看到了这样的情景,一定觉得自己很失败。
就是这样一个让他和雅文觉得既敬重又害怕的小叔,有一天晚上忽然带了一个眼睛红红的姐姐回来——从年纪上说,他们确实有理由叫她“姐姐”。不过后来,这个随和而善良的姐姐变成了他们的小婶婶,同时也变成了他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正是从书璐的身上,雅君和雅文又一次体会到了一种久违的、类似于母爱的感情,这种感情很微妙,甚至于雅君觉得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和雅文都变得依赖于家修和书璐。
学校围墙外的梧桐树被秋风一吹就吹落了,雅君感到一股热风扑面而来,这才拉回了思绪。物理老师依旧在黑板上密密麻麻地抄着笔记,教室里一时之间只听到笔尖与纸摩擦的响声。他根本记不得自己开了多久的小差,因为他最近常常开小差,升上高三以后,那种备战的气氛变得很浓,每一个人上课时的表情都变得很严肃。
“我听说……”大头一边看似认真地抄着笔记,一边悄声说,“那个阿文暗恋的学长,考进了你老爸医院附属大学的医科专业。”
雅君抿着嘴,没有说话。
“据说……那个学长本来是要考文学专业的,但是为了一个女孩子,报了医科。”
雅君手中的笔停了下来,他依旧盯着面前的笔记本,可是思绪却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沉闷的钟声、昏暗的弄堂口、戴着眼镜的男生,以及那个,他未曾亲眼看到的雅文的微笑……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嫉妒。
他从来没有嫉妒过任何人,即使在他知道自己不幸的身世后,也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一丝妒意。可是,在那个男生微笑转身的一霎那,他忽然明白了那些他曾读过、看过,却未曾体会过的感觉。也是在那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他第一次对自己承认:他喜欢雅文。
不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喜欢,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种感觉常常让他迷失了自己,随着她的快乐而快乐,随着她的悲伤而悲伤。他做梦的时候,常常梦到他和雅文在一片荒芜的火山口,天地间再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凝视着她,她却只是傻傻地微笑……当醒来的时候,他感到空气中都透着一股闷热,仿佛他们真的曾站在那个荒芜了的火山口。
后来,他又做了其他各种各样的梦,只是每个梦里,都只有他和雅文两个人——于是他终于明白,这是一种占有欲,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个有点冷清的家里永远只有他们两个,他们相依为命度过了很多个快乐与悲伤的日子,他只有雅文,而雅文也只有他,他不愿意看到雅文的身边有其他人—— 一个也不行。
可是,他不禁想,他所害怕的这件事情却终究发生了。
“没想到,阿文很有一套啊。”大头转过脸来,神秘地眨了眨眼睛。
一瞬间,雅君的怒火不可抑制地就要爆发出来,但当他攥紧了拳头想要把圆珠笔向大头脸上扔的时候,忽然听到老师严厉的声音说:“裴雅君!”
“……啊?”雅君装作一脸茫然地看着老师。
“陈志明是不是又开小差跟你讲话了?”
“……”他真的有点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物理老师并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把大头叫起来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雅君看着倒霉的同桌,无奈地叹了口气。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往往不遂人愿,但人们依旧追逐着自己的愿望,即使明白自己是那么渺小。
他忽然没了怒意,如果他要向一个人发火,那个人不应该是眼镜学长,不应该是雅文,更不应该是大头……
而应该,是他自己。
雅君开始频繁地做那个站在火山口的梦,依旧只有他和雅文两个人,可是他们的四周飘散着灰色的浓雾,散也散不开,甚至于,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看清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