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头瞪着他,但灯光太昏暗,没办法看到他的眼底。
“雅文……”雅君的声音很低沉,像是变了一个人,“你这样……我可以理解为你在生气吗……”
雅文抿着嘴,别过头去,没有说话。
“雅文……”他富有磁性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为什么生气?”
“没有……”她敷衍地回答。
“裴雅文,”他忽然抓起她另一只手臂,直直地看着她,“你为什么不肯面对我面对你自己,为什么一次也不肯?”
如果说刚才雅文只是在生闷气,那么这一瞬,她没来由地恼怒起来:“放手。”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才缓缓放开了她:“余敏,就是那个我曾经以为可以借由她忘记你的女孩,可是最后,我失败了。”
雅文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匆匆关上门。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再也不想听到雅君谈起余敏,即使一个字也不想。
整个晚上,雅文都有些心烦意乱,她坐在书桌前发了一会儿呆,决定给书璐写一封电子邮件,告诉她最近发生的一切。打开电子邮箱,却有一封安妮的来信。
“亲爱的雅文:
你好吗?
此刻我正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给你写这封信。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看到风尘仆仆的我,都惊讶地说不出话来,那一刻,我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幸福,你呢?
回想我们在一起的这一年多的时光,忽然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或许你无法了解,我曾经拿出了多大的勇气和坚毅,才离开家人,来到千里之外工作。这对于我这个从小就唯唯诺诺、且行且安的人来说,仿佛是一件天大的事,不过连我自己都很惊讶,最后我还是办到了。
尽管只是跟你分开了一天,却觉得有些想念你。祝愿你和柏烈有一个愉快的假期。”
雅文靠在椅背上,想象着安妮回到家时的样子,不禁微笑。
她又何尝不是拿出了天大的勇气,才离开了这个家,离开自己的家人和朋友,离开原先无忧无虑的生活,以及这座她曾依赖的城市。
如今,她又回到了这里,发现许多人、事都变了,当她从这座城市离开的同时,这座城市也从她的生活中抽离。她越来越觉得沮丧,甚至怀疑回来是否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一阵抽痛让她从原先的思绪中回到现实里,胃疼对她来说从来都是一个不速之客,她下意识地用手指按住胃,好减轻痛苦的感觉。
忽然,她听到有人轻轻敲了敲门,她没有应,那人也没再敲,过了很久,她才起身去开门。
门外没有人,门前的地上放着一只乐扣杯,她缓缓蹲下身子拾起来。
掌心被温热了,心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第二天早晨起来,家里依旧是空无一人,雅文甚至怀疑爸爸昨晚是否回来过。蒋柏烈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直到中午都没有回来。
当雅文就要在知了的叫声中睡着的时候,家里的电话忽然响了。
“喂?”她迟疑地接起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之后,一个低沉的声音说,“你在家啊,我有一份图纸忘在了家里,你帮我送过来吧。”
“……”雅文愣了几秒,才发现这把声音是雅君的,“哦,好……”
“图纸就在我桌上一个蓝色的文件夹里,你把文件夹整个给我带过来。我公司的地址你知道吗?”
她脑中一片空白,却瞥见餐桌上那张被折了角的名片:“知道……”
“快点,我等你。”说完,雅君就挂上了电话。
雅文呆呆地看着手中的话筒,过了几秒才明白过来雅君究竟要她做什么。
她有些懊恼为什么要去接这个电话,又懊恼自己为什么不找个借口推辞,可是恼来恼去,这份快递的差使还是得去做。
她来到雅君的房门前,用一根手指轻轻推了一下,门就开了。
他的房间,依旧是那种沉闷的深蓝色调。窗帘是深蓝色的,床罩是深蓝色的,就连衣帽架上挂着的风衣也是深蓝色的。
她迟疑地站在门口,不敢进去。有多久,没有来过这里?
大概很久,从她离开这个家开始。
书桌上最显眼的地方就放着雅君说的那只蓝色的文件夹,雅文走过去拿起来,转身的时候瞥到有一只像架反面朝上放在一角,她不由地转回身,翻过像架。
那是她和雅君二十岁生日的时候,爸爸带他们去照相馆拍的合影。她和雅君都很反感爸爸这个老土的提议,可是最后还是屈服了,照片上的他们,笑得有点尴尬。
照片的中间有一条浅浅的印记,那是撕过之后又补好的印记。
她猛地放下像架,仍然是反面朝上,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拿起来过,然后飞快地转身走了出去。
坐上出租车,雅文依旧有些失神,她把名片拿给司机看,车子飞快地行驶起来。她忽然发现自己仍然在逃避,尽管明明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出租车很快停在了雅君公司楼下,站在这座人来人往的大厦里,雅文忽然有点不知所搓。
她拿出名片,搭上通往那个楼层的电梯,随着屏幕上数字的跳跃,她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很快,那有如审判的“叮”的一声就在她头顶响起。
电梯门打开,雅文迟疑地走了出去,前台小姐优雅地起身问道:“请问找哪一位?”
“……裴雅君。”
“请稍等,”前台小姐拿起电话,“请问小姐贵姓?”
“……我是他妹妹。”雅文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好的,稍等。”
雅文打量着四周的布置,这里很安静,跟她想象中的建筑设计公司不太一样。或许,她有点好笑地想,是生意不好吧。
余敏匆匆走了出来,看到雅文的一瞬有点愕然,不过很快微笑地跟她点点头:“雅君在开会,你先去他办公室等好吗?”
“哦,好。”雅文客气地连连点头,跟着余敏来到雅君的办公室。不出意外的,他的办公室依旧是一片沉闷的深蓝色,或者这就是裴雅君的颜色。
“你要喝点什么吗?”余敏问。
“不用了,你去忙吧。”
余敏摇摇头,看她的眼神带着好奇。
“你跟我想象当中不太一样。”过了一会儿,余敏说。
“是吗……”雅文尴尬地把头发塞到耳后,“裴雅君把我说成什么样子?”
余敏摇摇头:“他从来没有说起过。”
“哦……”雅文越发尴尬起来。
“不过老毛有时候会说起你。”
“老毛?”
“哦,雅君一直叫他‘小毛’,其他人、包括我在内都喊他‘老毛’,因为他是公司成立的时候就在的老员工。”余敏解释说。
雅文微笑了一下:“小毛是怎么说我的,有没有说坏话?”
“没有没有,”余敏好像很怕她有任何误会,“他一直说你很聪明、很开朗,是个很好的女生。”
雅文有些意外地耸了耸眉,不太相信小毛这张狗嘴里偶尔也能吐出象牙。
“那么……你见到我后觉得我其实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好吗……”
“不不,不是的!”余敏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雅文心里觉得好笑,这个余敏,其实也有些傻大姐的个性。
“我的意思是,你跟我想象当中不太一样,并不是说你不好,真的!”
雅文点点头,忽然想到雅君说,他曾跟这个女孩约会过,不禁想象起他们那种场景来。
“我只是觉得,”余敏有些迟疑地说,“你看上去比我想象当中更坚强……”
雅文惊讶竟然有人这样形容她。坚强,她也希望自己是坚强的,坚强地足以面对每一个问题。
“因为雅君有一次喝醉的时候说,你是个‘碰哭精’……”
“……”她心念一动,忽然觉得余敏看自己的眼神就跟小毛一样,那是一种好奇的、疑问的眼神,好像在问:裴雅文和裴雅君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来了。”雅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啊……”余敏一脸惊慌地瞪着雅君,“我出去了……”
说完,她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雅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关上门。
“图纸在这里。”雅文连忙把文件夹放到他的桌上。
雅君穿过窄小的空间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认真地翻起来,翻了一会儿才说:“对,就是这个。”
“那……我先走了。”雅文有点想逃。
雅君放下手中的文件,直直地看着她:“昨天晚上你不是想约我吃饭吗,现在我有空了。”
“……”她很想说自己并没有要约他,可是话到嘴边,却吐不出来。
“带你去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雅君的表情很温柔,就好像,他们是一对再正常不过的兄妹。
这个雅君所说的,一定会喜欢的地方,就是那家曾卖给他们歪歪扭扭的掼奶油蛋糕的点心店。现在这里增加了一个露天咖啡座,大约因为天气炎热的关系,中午吃饭时间依旧门可罗雀。
“你一定想不到,”雅君不无幽默地说,“他们中午提供客饭。”
雅文惊讶地朝店里望了望,看不出有炒菜的迹象,可是很快就听到雅君对点菜的阿姨说:“两客鱼香肉丝饭加两杯雪糕可乐。”
而那阿姨竟点点头,进去吩咐下单了。
雅文低下头微微一笑,雪糕可乐,是她最爱吃的。小时候经常和雅君一人倒半杯可乐,把光明牌的中冰砖一分为二,塞到窄窄的玻璃杯里,再用长柄的调羹使劲地戳呀戳,直到冰砖半融在可乐里。两人通常相视而笑,一人一杯美美地吃起来。
“现在的光明牌中冰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种味道,可是这里的雪糕球是自己做的,跟我们小时候吃的那种味道很像。”雅君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一边拨弄着桌上的餐牌,一边说。
雅文笑得有点尴尬,没有答话。眼前这个她曾再熟悉不过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