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没有等到他们到达车站,一场暴风雨就骤然而至。整个街道被狂风和暴雨横扫,什么也看不见,人们纷纷躲到街道两旁的餐厅和商店内,怔怔地透过玻璃窗望着十分钟之前还一片祥和气氛的小镇。
雅文和柏烈几乎浑身湿透了,他们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雨水打在他们自己以及对方的脸上,隐隐生疼。两人都楞了楞,然后大笑起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慌乱中他们躲进的是一家餐馆,这里供应味道不佳却热腾腾的咖啡。他们在窗前坐下,想要欣赏窗外的“奇景”,然而心里却有一丝不安,只想要快点回到村子去。
餐厅里的老式电视机播放着信号模糊的电视新闻,里面说,这场暴风雨可能要断断续续地下一整个晚上。
雅文猛得喝完杯里的咖啡,却还是觉得有些冷。
“老板,”柏烈大声说,“给我们开一间房。”
雅文错愕地瞪大眼睛,餐馆也提供客房吗?
三(下)
然而事实证明,有些餐馆是提供客房的,尽管这间客房很小,并且墙纸和天花板都泛着黄色的水渍。
但它拥有一间提供热水的浴室。
“我想你最好先洗个热水澡,然后用电吹风把衣服烘干,”柏烈走到低矮的窗台前,“这场暴风雨可能真的要很久才能停。”
雅文有点尴尬,但想了想,还是按照柏烈说的话做了。
出乎意料的,卫生间非常干净,而且一应俱全,洗手台旁甚至树着一块纸牌子,上面写道:如需要安全套,请致电前台。
她想了半天,也想不起这家小小的餐馆哪来的“前台”。
她打开水龙头,过了一会儿,里面流出了热水,她调节好水温,开始脱衣服。水很大,冲在陈旧的浴缸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她甚至分不清她听到的究竟是水声还是雨声。
雅文洗了很久,直到身上的皮肤发红,才关了龙头。
衣服都湿了,洗手台的镜子旁真的有一只电吹风,只是打开了开关才发现风力是多么微弱,但她还是认真地把衣服吹干。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穿戴整齐从浴室走出来,柏烈已经躺在沙发上打起了瞌睡。
“喂!”雅文叫了他一声,他马上睁开了眼睛。
“你要不要……也去洗个澡。”她尴尬地说。
“哦,好。”柏烈不客气地进了浴室,“砰”地关上门。
外面依旧是狂风暴雨,里面却异常安静。雅文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好像那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可怕的世界。
天渐渐黑了下来,她不得不打开灯,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七点半了。如果这场暴风雨还不停,他们今天晚上恐怕就要在这里过夜了。
过夜……
雅文忽然想到,她和柏烈这一对孤男寡女,竟然要在这个乡村餐馆的小客房里过夜……这让她不由地紧张起来。
浴室的门被打开,柏烈穿着半干的衣服走了出来,一脸疲倦。
“我想我们今天晚上不得不在这里过夜了。”柏烈说完,就往沙发上一躺,他穿的是宽大的麻布衬衫和裤子,在特殊情况下它们也可以充当睡衣。
“我去问一下还有没有其他的客房。”雅文拎起电话。
“我问过了,没有。”柏烈慵懒地说。
“……”
“如果我在这里让你觉得尴尬的话,我可以到楼下去对付一晚。”
“不,不用。”雅文连忙说。
他忽然回头看着她,疲倦的脸上露出一丝迷人的微笑:“嘿,不用害羞,我可以去楼下的……”
“……”
“如果你怕你自己会把持不住的话。”他补充道,笑地促狭。
雅文翻了个白眼,很想拿一个枕头狠狠地丢在他的脸上,但她的手机忽然响了。
“Hello?”她尽量温柔地接起了电话,因为根据来电显示,是度假村里打来的。
“情况怎么样。”电话那头是雅君的声音,他不知道问谁要来了她的电话号码。
那一刻,雅文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他仍旧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少年,而她是贪玩的妹妹,过了约定的时间却没有回家。
“还是狂风暴雨。”她拉开耷拉着的纱帘,破旧的木制窗框被风吹得微微作响。
“你在哪里。”雅君问。
“在……”雅文心里发慌,“在镇上。”
“我是问你在哪里躲雨。”他的声音有点紧。
“一家小餐馆……”她顿了顿,犹豫着要不要说下去。
“……”他没有说话,好像知道她还没有说完。
“……的客房。”她越说越轻,几乎想立刻挂上电话。
“跟那个男人一起?”他不自觉地提高音量。
“……”她沉默,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敢回答。
“……”他也沉默着,似乎在思考。
“我开车来接你,”他最后说,“你把地址告诉我。”
“不行,这样的天气太危险——”她焦急,因为雅君是一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
“——我不要你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呆一夜,不,一刻钟也不行,一分钟也不行!”如果没有窗外的嘈杂声,他几乎已经在咆哮。
“……”雅文很想劝阻她,可是她的胸口像是哽着什么,最后只是轻轻地说出地址。
她挂了线,缓缓地垂下手,没有发现自己早就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柏烈问。
“……雅君说,要来接我们。”她看着窗外,外面是一片昏暗,道路两旁的树木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街道上开始积水,一个人、一辆车也没有,跟屋里的平静比起来,外面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然而雅君,却为了她,要在这个可怕的夜晚,从一百公里之外赶过来。
柏烈先是惊讶地瞪大眼睛,然后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
“我想,”他好像真的觉得很好笑,“他是真的很恨我。”
“你不说话没有人当你是哑巴。”雅文的心里异常烦躁,尽管她知道按照雅君的性格,这一趟路他非走不可,但仍不免为他的安全担心。
她从来没有这样一心一意地望着窗外,希望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他的到来。
然而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尽管雨势已经小了,但他仍然没有出现,雅文开始不停在窗前踱来踱去,并且在心中祈祷。她没有说话,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尖叫起来。
电视机开着,当地的新闻节目不停地播放着关于暴风雨的画面,柏烈横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一副放松的样子。
终于,两束灯光缓缓地停顿在窗下,雅文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从车里出来,进了餐馆。
她几乎要哭了起来,心里满是对那些保佑他的神明的感激,尽管,另一种紧张的情绪也迅速地在她心中滋生。
她听到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在他喊出“裴雅文”的同时,打开了房门。
他浑身湿透了,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下来,但他似乎全不在意,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好像终于找了他曾经所失去的。
雅文张口想说话,却忽然被雅君紧紧地抱住了。
他的脸颊贴着她的脸颊,他发梢的雨水滴在她的发梢上。
她呆呆地站着,什么也没有想,只是隐隐觉得他身体的线条改变了,因为她至今还记得几年前的那个夜晚,当他也像现在这样紧紧地抱住她时,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并不是她存心去记住,恰恰相反她一直试图忘记这种感觉,但她一直被迫在梦中温习着……直到不用记起,亦不会忘记。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拥着她,就好像在之前的那两个多小时中焦急而担忧地等待着的人不是她,而是他。
“呃……请问我们现在是可以出发了吗。”柏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背着来时的那只庞大的登山包,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
雅文感到她和雅君的身体都在一瞬间变得僵硬起来,他缓缓地放开她,转身关上门。
“对不起,根据电台的播报,高速路上积了很多水,许多车子已经抛锚了。所以我想,拿雅文……”他顿了顿,然后又补充道,“以及你的性命去冒险恐怕并不合适。在暴风雨停下之前,我们最好还是呆在这里。”
柏烈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像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一般。
“你先去洗个澡吧……再用吹风机把衣服吹干。”雅文迟疑地对雅君说。
柏烈放下背包,向门口走去:“我有点饿了,我想下去吃点东西,你们要跟我一起去吗。”
尽管这是一个疑问句,但他没有等他们回答就开门走了出去。
房间里又变得异常安静,暴风雨将他们与门外的世界隔开,而这场暴风雨又好像与他们全无关系。
雅文转身想走到窗前去,却被雅君抓住了手臂。
“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今晚就打算在这里跟他一起过夜了?”他问,口气像是他们的父亲。
“……我不知道。”她低下头,不敢看他。
“……阿文,”他低低地叹着气,“在过去的这四年零三个月里面,你究竟还做了多少我不知道的傻事。”
这天晚上,雅文又一次感到泪水在她的眼眶中,而她还是忍住没有落泪,她轻轻地别过头去,说:“快去洗澡吧,小心着凉。”
雅君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缓缓地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雅文缓缓地坐在沙发上,紧绷着的那根弦好像终于放松了下来,一股不可抑制的疲倦感袭来,她很快闭上眼睛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又回到了十五岁的那个夏天。
四(上)
十五岁那年的夏天,裴家的两兄妹收到了同一所高中的入学通知书,也是在那个夏天,雅文迎来了生命中第三个很重要的男人——裴家修——如果没有这位小叔在其后三年里对她的学业进行严厉督促,她恐怕很难考入大学。
但后来事实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