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
那个……西门晔于昏迷前在他唇上落下的,足称偷香却又无比实在的吻。
他不是不晓情事的孩童,处也破过了,娼也嫖过了,又怎会不清楚如此行为的所带有的亲密意涵?尤其当时自个儿可是给西门晔使力拉过去的,彼此间的对话也证明了西门晔并非错认……如此一来,意外和误会的可能都已给排除,余下的,自然只有那唯一一个合理却又让人震惊的解释了。
若是几个月前遇着这等情况,凌冱羽说不准还会找尽理由将之归结到「意外」上头。可现下他既已得知师兄与东方煜之间的情感、得知两个男人之间的可能性,便再也无法忽视这简单的四瓣相触之下可能潜藏着的、更为深切的事物。
——是情……吗?
西门晔……对他?
明显异乎世理伦常的答案,却在最初的震惊过后显得那么样理所当然……他甚至找不到足以驳斥这个猜测、说服自己一切只是意外的根据——事实上,早先在擎云山庄同桑净谈及此事时,凌冱羽便已隐隐有了几分预感,却因内心的纠葛与彼此间暧昧不明的牵绊而仍是将一切冠上了「友谊」之名。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相隔数月,彼此终于再次相会之时,西门晔……竟然会用这种方式将一切掀上了台面。
但却又那么昏了过去。
尽管清楚对方不是那种做了之后又不肯认的没担当之人,可面对眼前的情况,青年心下却仍难免有些五味杂陈——他一方面气恼西门晔昏迷了事撒手不管,一方面却又有些庆幸于自己无需马上面临着该如何应对的尴尬。
——有些事,仍在蒙昧当中之时自然一切顺当,所以在他仍能单纯倚靠、信赖对方的日子里,他曾以西门晔的大腿为枕,也曾多次与对方紧紧相拥,却从未有过什么奇怪的遐想。可如今,在知晓西门晔可能存着的……情思后,即便是理由再正当不过的接触、他的心思亦坦荡赤诚日月可监,可往日再理所当然不过的平静,如今却已是遥不可及。
感觉着怀中躯体比往日更来得灼热的温度,以及周遭空气中透着的几丝凉意,凌冱羽秀逸的双眉微结,却还是在微微叹息后将身子更往西门晔靠了几分。直到彼此的躯体几近贴合,两张容颜也仅相距寸许后,他才因那洒落于颈侧的炽热吐息而止住了动作。
兴许是早已习惯了如此亲近,即便在双方纠葛依旧难以分明的此刻,他心底也未曾因这样过于亲密的距离而升起分毫不快或勉强。只是望着那近在咫尺的、双眸紧闭着俊美面庞,那昏迷之时依旧深锁的眉头与神情间的郁郁却让凌冱羽胸口一阵紧缩,甚至隐隐起了几分鼻酸。
这些日子来,他曾无数次说服自己要将西门晔当成敌人,无数次提醒自己岭南所发生的一切,即便心底的那份在乎早已随着时间流逝越发变得鲜明,他却一直不肯面对。他以为行云寨的仇和兄弟们的信任远重于曾一度遭到背叛的情谊,却直至见着西门晔重伤,才知道自己一直都错得离谱。
若他不是在乎西门晔远胜一切,又何须不断逼迫自己忘却往日的回忆、同时不断说服自己当以报仇雪耻为重?即便在他恨西门晔恨得最深的日子,比起行云寨的灭亡和弟兄们的境遇,他真正在意的,还是西门晔对自己、对彼此情谊的背叛。
人的心,终究还是偏的。
当师兄提及北谷东庄将要合作,而他则将作为中间人与西门晔接触时,他虽对这突来的消息表现得十分气恼,却何尝不是因而松了口气?或许,他早就知道自个儿心中的轻重区分,却又因自觉不妥而只能自欺欺人地继续「憎恨」下去,同时暗暗期盼着一个能光明正大地同西门晔「摒弃前嫌」的机会。
一如此刻。
仔细想想,打行云寨一别后,他们之间便再也未曾有过平心静气相处着的时光;而他,也有半年多未曾像现在这样……任凭自己不顾一切地单单关心着、在乎着、凝视着对方。
即便眼前的容颜,也不过是这半年间才逐渐熟悉、而至深深烙印于心底的。
以前还没注意到……如今一瞧,才发觉西门晔的睫毛挺长的,也不知是否因此才让那双眼总显得格外深邃?这突如其来的「发现」让青年忍不住凝神细细打量起了男人俊美的面容,却在目光自眉骨而下、一路逡巡至那双似乎仍沾染着干涸的血迹的、带着刚毅线条的双唇时,不由自主地忆起了几个时辰前那短暂却实在的四瓣相触。
那时他仍满心沉浸于对西门晔的关切、担忧之中,又太过震惊于突然发生的一切,以至于对那个意义深刻的吻,他除了「自己被西门晔吻了」这么个事实外,竟没能留有其他「实质」的感触……他记不得西门晔嘴唇的触感,也记不得那一瞬间可能沾染上的血腥气。意识到这一点,回想起往日流连青楼时红颜带着胭脂气息的芳唇触感,竟令凌冱羽莫名地升起了几分惋惜……与好奇。
好奇……那双唇吻起来,究竟是怎生滋味?
不觉间,仿佛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引,青年凝视着西门晔的目光已怔、上身微倾,竟就那般一分分地欺近了那近在咫尺的俊容……
直至,四瓣相叠。
最先「尝」到的,是略显干燥而粗糙的触感,而后是一如身躯般略显炙烫的温度,以及干荒的表皮之下、那双唇仍蕴有的弹性和意料中的些许血腥气息……理当称不上如何诱人的感觉,却莫名地攫获了青年的全副心神,甚至让他就这么情不自禁地合上了双眸,完全沉浸在这仍显得十分陌生的境况之中。
足过了小半刻,神智有些恍惚的凌冱羽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匆忙移开双唇、结束了这十分平淡却稍显绵长的吻。阵阵红霞袭上清俊面容,他逃避般地低下了头试图借此逃开那张依旧紧闭着眼的俊美面容,却丝毫没留意到以眼下二人的态势,他头这一缩,便形同埋入西门晔怀中一般了。
——当然,依旧昏迷着的人是无从知晓这本当令其欲火升腾的一切的。
「好奇也不是这么个好奇法吧,凌冱羽……」
回想起刚才的一切,凌冱羽低骂一声,心下羞窘得就差没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了——天晓得他怎么会好奇到当真付诸行动的,甚至还连眼睛都闭了上?好在西门晔如今依旧昏迷得彻底的,否则若让其知晓此事,他又该如何解释?
尤其……事情的起因,还在于那个被他视为「表白」的吻。
——表白……么?
若他的判断无误、若西门晔真对他存着远不止「友谊」的情感……他,又该如何面对、回应?
凌冱羽知道自己十分在乎西门晔,可在乎是一回事、动情又是一回事。若在乎一个人便代表动了情,他岂不早就给自家师兄迷了个死去活来?他可以很清楚感觉到自己对西门晔的在乎是有那么些不同于对师兄的,但这份「不同」的根源为何,却不是从未品尝过情爱滋味的他所能分辨的。
况且,若他真对西门晔有意……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又该如何了结?他在乎西门晔胜过在乎那已然消亡的绩业许多,却不代表他能容许自己因为私情便一笑泯恩仇。
「情……吗?」
思量间,喃喃低语脱口,他将头轻抵在那熟悉的温暖胸怀之中,神情却已带上了几分迷惘——
「我……又该如何是好呢?」
或许是先前劳累了一整晚,环绕于身周的气息与温暖又太过令人心安之故,本只是为了替西门晔温暖身子而躺下的凌冱羽竟也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直到洞外旭日初升,天候转暖,仍残着浓浓倦意的青年才在某种本能驱使下睁开了惺忪的双眼。
「嗯……」
依旧不住蛊惑着他合眼沉眠的睡意换来了青年唇间一阵细碎而慵懒的低吟。他眨了眨视线仍有些迷蒙的眼,试图借周遭的情况厘清脑中此刻的浑沌。
——最先入眼的,是缠绕着绷带的胸膛,而后是那张依旧陷于熟睡之中的俊美面容……如此情况令凌冱羽先是一惊,而旋即忆起了先前的诸般波折。
昨晚才刚到京城的他还没来得及同白炽予会合,便因天边突然炸响的红色烟花和那流影谷汉子连城口中的「凶险」二字而匆匆赶往京城东郊。确认了曾有过的打斗后,忧心西门晔安危的他仗着自身的追踪之技一路寻来,终于在这处隐蔽的山洞里发现了重伤的男人。
先是给那突来的一吻乱了心神,后来又为西门晔的伤势忙活了大半夜,再加上早前旅途的奔波,这才让他在一切稍微告了个段落后不由自主地……只是洞外的隐隐透进的天色瞧来不过晌午时分,自个儿仍存着的倦意更说明了这一觉顶多用了两个时辰的光景。那么,又是什么原因迫使困极的他本能地由那温暖而令人舒心的怀抱中醒转……?
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妥,凌冱羽迅速而安静地翻身坐起、左手持剑悄声爬至洞口凝神细听——但闻远处足踏草叶的「沙沙」脚步声由远而近,听来足有十数人之数,更隐隐可听得「打斗」、「失踪」、「少谷主」之类的交谈音声……回想起昨夜同连城的交谈,知道这多半是流影谷派人搜索,凌冱羽身形未动,目光却已转投向山洞深处那个依旧昏迷着的男人。
该怎么做?
就此离开,同时设法让流影谷方面发现西门晔么?以常理而言,这么做自然是最为合适的决定……西门晔现下最需要的就是好生休养,若能回到流影谷,不仅伤势能得到妥善的照料和治疗,也无需担心会因席地而眠而受凉,饮食用药更能得到最好的……问题是,他不晓得西门晔受伤的经过,更不晓得来寻的流影谷中人是否值得信任。而以西门晔现下全无自保之力的情况而言,显然没有放手冒险一搏的本钱。
那么,守在西门晔身边一道回流影谷?
不成……他的身份本就尴尬,若真带着昏迷的西门晔一起现身,只怕立时便给当成了凶徒对待。如此一来,他连自身的情况都难以把握,更甭说护着西门晔了——说到底,才刚到京城的他对整个情势根本是两眼一摸黑,半点头绪都无,更遑论分辨敌我?他甚至连是谁动手伤了西门晔都不清楚。若西门晔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