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邪魅的凤眼轻挑,瞥了我一眼,倒也不以为忤。
“既然十四叔还有事,侄儿也不便打扰。明日还要迎接圣驾,十四叔早些安置,好好休息。侄儿先告辞了。”
太子殿下带着一干侍从,走得干干净净,好不从容。
我没工夫仔细琢磨他究竟用意为何,先洗干净手,解开渊见的衣襟,又松开他白色中衣的系带,将衣服往两边一扒,露出胸膛。
很好,他胸口白色纱布上并无血色渗出,可见伤口没有因为马车颠簸而绽裂出血之虞。脉象也还平稳。
长出一口气,算是放下一颗悬在半空的心。
“福江,一切规矩比照我们在感业寺时的。闲杂人等一概不许接近。王府里的女眷若想见王爷,须经我允许,免得她们打扰王爷休息。”我微笑交代。
女人争起宠来不是一般的可怕。每人往渊见跟前凑一凑、蹭一蹭、嗲一嗲,就不晓得要造成多少无法预见的麻烦。若有不识相的,娇呼一声,扑将上去,碰到不该碰的地儿,我们稍早所做的努力,就悉数化为泡影。
防患于未然比较好。
我先在渊见眼前把话说清楚了,他不阻止便罢,否则,要是有人坏了我舍下自己的过去所要保有的现在,哼,那我对付这些人的手段,就不会是“束手不救”那么简单了。感业寺里那三个被洗脑到疯掉的家伙,就是我牛刀小试的成果。一点点药物,一点点很简单的暗示,还有一点点不太人道的折磨,果然疯得很彻底。
恶人的亮光必要熄灭,他的火焰必不照耀。我没一点罪恶感。
渊见听了,摇头失笑,似笑我一副妒妇情状,又似宠溺的放纵。
“福江,你都听见了?一切就依傩所言。你先下去罢。”
等福江退出内室,渊见向我眨眼。
我伸手替他拉好敞开的衣襟。
“傩,你介意府中的女眷么?”他攫住我的手腕,强迫我专心听他讲话。
介意?
当然,怎会不介意?
虽然我可以装成大方懂事体贴的样子,说什么“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之类冠冕堂皇的话,但,我毕竟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怎么可能装做全然不在乎他的过去?
我没那么豁达。
偌大王府里,养了一群美人,即使他说他没碰过她们,也不代表没有和她们说笑调情过。
人都有过去,但,重点在“过去”。
他的过去,现如今可都还摆在眼前。
问题的关键,始终在这里。
未来他要怎么处置府中的姬妾?
以前的事我来不及参与,所以鞭长莫及。但现在及至将来,我可没那么大方,能自欺欺人,听信什么“以他的方式独宠我,当我是他惟一的妻”这种蠢话。
那种放蛇蝎美女在生活里,搅和得天翻地覆,被诬赖陷害,负气出走,荒山产子这等蠢事,更是不想经历。
所以,我郑重地点头。没错,我介意。
“真不含蓄。”渊见笑,伸手摘下我的面巾,捏我的鼻尖。“那么你可有主意?她们全都是皇上皇后赏赐予我的。我不好推辞,也没有太冠冕的理由,遣走她们。”
啊,老狐狸!我瞪他。含蓄?我要“含蓄”这种品质做什么?
这应该是他的烦恼才对。应该是他为怕我气恼呷醋,冥思苦想、绞尽脑汁、办法使绝,然后英明果断地散尽美女才对啊。
为什么要我想法子?
“拿砒霜悉数药死了捆上大石沉尸荷花池得了。”我继续瞪他。既然要玩,大家一起玩。
“唔……”渊见一手抚摸下巴,状极苦恼地沉吟良久,然后他舒眉展目。“嗯,此法甚好,就伊卿家所言。只是,可怜了……”
可怜什么?哪个女人你舍不得么?我眯起眼,已经开始腹拟铲除情敌的方案。
“……唔……”他笑眯眯地望着我,“只可怜了……那一池极品荷花。”
咦?我愣一愣,猛地出手捶向一脸坏笑的人的膝头。其实更想捶他的胸口。“作死!”
渊见呵呵轻笑,捉住我的手。“傩,这一路,辛苦你了。睡一会儿罢。我陪你。”
他温凉的手指,抚上我的眼帘,轻柔呵宠。一手,将我拉到他身侧。
我闭上眼,安心靠在他肩上。
真好。
他活着,我也活着,可以相依相守。真好。
渊见的手温柔地抚摸我的额头。
浮生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傩,我不会放手,死亡亦不能将你我分开。
渊见温润的声音,烟雾般弥漫。
傩……傩……傩……
他低声呢喃着,吟着我的名字,仿佛永生永世的咒语,束缚我不羁的灵魂。
我泛开一抹浅笑,放任自己,被睡意征服……
次日一早,整座王府,似开了锅般,沸腾忙碌开来。
喜云红着一张素净小脸,进来伺候。
我洗脸漱口更衣完毕,发现小姑娘仍处在亢奋神游状态,忍不住好奇,要逗她一逗。
“喜云,脸为什么红了?”悠然在外间落座,拈起一块荷叶蒸糕,小口吃起来。唔,五日不知肉味,现在尝来,真是美味。
“小师傅。”喜云始终不知道我真实性别,只当我是带发修行的半个出家人。
我忍不住轻笑,我想听到什么回答呢?若在现代,为人油滑些的,大抵会扔给我“容光焕发”这样的回答罢?是我忘记了,此间,不是时空的另一端呢。
“想起心上人了么?”十六、七岁的少女,正是青春萌动年纪。这府里也少不得有几个面目清秀讨喜的家丁小厮,很是近水楼台。
“不是。”喜云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是今朝有许多贵客要来,其中有名动京华的太子少保四人。他们全都年轻英俊,又位高权重,可是京城里所有小姐姑娘们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呢。”
说完,小姑娘又是一脸的向往。
年纪轻轻,已经加太子少保,很不得了呢。以我有限得可怜的历史知识,我有些懂得喜云为什么会满脸娇羞之色了。历史上,可拜太子少保者,多数都有些年纪,甚至耄耋。她口中的四位,可谓颠覆传统。不但年轻,而且权重,尚又英俊,怎不教人倾心?
不过,听她的口气——
“怎么,你家王爷就不是东床佳客之选?”
喜云小脸一白,当我挑剔她的不是,不知如何回答。
“小师傅,早膳可合你胃口?”福江笑眯眯适时走进来,手里还托着一只漆盘,上头搁着一碟香气四溢的荷叶蒸肉,引得我口水泛滥。
“再来上一块蒸肉,那就再好不过。”我涎着笑脸,为美食折腰。
“喜云,你先下去罢。”福江将小丫鬟差走。“小师傅,你问她这些问题,她可答不上。有何疑问,您直接问王爷,王爷会很高兴。”
问渊见?我笑,这等鸡毛蒜皮小事,问他就太无聊。
福江切了一块肥瘦得宜的肉,以象牙银头箸夹到我碟中,看见我的笑,她一脸了然。
“王爷身体一贯虚弱,京城里官宦人家多半担心自家闺女嫁进来没几日就守寡。所以王爷向来不是岳丈大人眼里的乘龙快婿。”福江低声说,算是解答我的疑问。
我听了,倒不觉得奇怪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很正常。
正相反,我开心得很。毕竟没道理我把他自死亡线上暂时拉开,然后就跑来一堆所谓大家闺秀同我抢人。
“外头听起来热闹得很,究竟要来多少客人?”我咬一口蒸肉,唔,浓油赤酱,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真是极品。
福江点头。“皇上皇后亲临,其他皇亲国戚、王公大臣自然不能缺席。所以今日可谓满朝文武齐聚。”
然福江眉宇间却毫无喜色。
我怎会不明白她的忧心?
手握兵权的王爷,三十寿辰,满朝文武一个都不少地来参加,被别有用心的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难保日后不落人口实,编派一个功高盖主的罪名。
“具体会有谁来呢?”我软语央求;“福江……说来听听嘛。”
适当时候要放软身段,撒娇耍赖,如果对方没被吓得一身鸡皮,当即逃跑,那么自然是狠不下心拒绝了。
福江好笑地看我一眼,又替我切下一块蒸肉。
我呵呵笑,福江,有妈妈的感觉呢。而,边吃,边听故事,最最幸福。
“好,说给你听。”
这顿饭,直吃到魉忠过来请人为止。
而我,则约略了解渊见究竟处身于何种环境里。
大明朝立国至今157年,至当朝圣上,共历六位君主。当朝皇上在位至今三十二载,为人平和,尚文轻武,笃信佛教。与后妃共孕育皇子、公主合二十之数。
皇后崔尚凝,乃前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大司马崔懮幺女,育有一子三女。极精明冷酷,弥补皇上的心慈手软。并在宫中铲除异己,培植心腹,大有唐朝武瞾之势。
皇长子乃淑妃所出,为人庸碌,爱美人不爱江山。我听了,大不以为然。以一副扶不起阿斗样子躲过纷繁险恶的宫闱倾轧,此人只怕也很些本事呢。
东宫太子朱允聆,皇后所出,此人行事冷酷残忍,杀人无算,身边养着一群死士,随他出生入死。至今未娶,但府里有姬妾无数,出手阔绰,交游甚广。
其他皇子皆不成气候。
在这三人之下,就是公主驸马等皇亲国戚。
如今看似太平的朝政下,其实暗潮汹涌。朝中三股势力,分庭抗礼,互相制约。
以镇国公为首的保皇党,对朱氏皇朝忠心耿耿,希望国泰民安、国家兴旺、百姓安乐。而朝中半数武将,早年都做过镇国公门生,可谓满门忠烈。且太皇太后是镇国公亲妹,连皇上都要尊一声“舅公”。所以欧阳家在大明朝,至少在京城有一呼百喏之势。
另一派,是以当朝国舅、左丞相、龙图阁大学士崔尚冼为首的外戚党。他们中多数人支持太子,但不乏党同伐异、结党营私、中饱私囊之徒。对保皇党有诸多不满,总担心有朝一日皇上会耳根一软,收会成命,着被远谪金陵的襄王回京;担心皇上因对已逝的德妃娘娘的愧疚和爱恋,而废太子、立襄王。
第三派,则是以年轻公卿世子为主的革新派。他们既不支持思想陈旧迂腐的保皇党,也不支持贪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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