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颜咯咯笑出声来,“每个姐妹都会趁年华未老,还有选择的权利之时,挑最好的机会,服侍最顺眼的客人,岚颜自然也不例外。”
年华未老。有选择的权利。最好的机会。
想着清晗苍白俊秀的脸,萧御风烦闷起来,语气里明显的暗讽,“你们的苏二当家的就是这样教你与客人说话的吗?”
岚颜靠上他的胸膛,“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这个道理,萧公子不会不明白,十二钗里,没有扭捏作态的女子。”
软玉温香在怀,萧御风却站起来,“我困了,岚颜姑娘自便。”
看着少年推门离去的背影,岚颜捋了捋青丝,一笑,“暧,怎么还是这么孩子气。”
窗外又有细细的雪飘下来,断断续续。
这个时候,金陵去往扬州的水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层。由于天气原因,许多船只在金陵停靠,从码头东街的酒楼看下去,层层叠叠的一片。
今年的第一场也是最大的一场雪停了。
金陵的船只滞留,下游的固山渡口便显得冷清起来。一艘船舱中,棋盘两侧,洛迟与萧远面对面而坐。
“萧先生,你输了。”
萧远笑着摇头,“遍寻江南五府,谁不知洛大当家的棋艺是无人可敌,或许萧远的败局是早就定了。”
“不,”洛迟似笑非笑,“萧先生,你赢了。”
“哦?”萧远一脸不解,“洛大当家此话何意?”
“我考虑一晚,决定和萧庄主合作。洛某也是想看到如一盘散沙的江南势力——能归到一个有德有能之人手里,绝无他意。”
萧远大笑,“洛大当家自谦了!能得您的助力,我们庄主是如虎添翼,胜券在握。当然,事成后,庄主自然会与洛公子同享江南春色。”
“这个好说。”洛迟一只一只捏过指骨,看到落在钵外的一颗棋子,顺势拈起来,在手里把玩,“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洛大当家尽管说,我萧远办得到的,定当效劳。”
“很简单,我要留下一个人。”
“谁?”萧远疑惑,什么人,值得这姓洛的单独提出来?他没忘,这洛迟不仅是个表面风雅暗里阴狠的伪君子,还是个凡事不求人的主。
“苏珏。”
“苏家大公子?”萧远有一瞬怀疑自己的耳朵。
“自从萧先生邀洛某共谋大业后,我一直在寻思,苏魄这只漂亮的小豹子,却随时会咬人,留不得。洛某这个发愁啊。昨晚宴上见了苏大少爷,我却惊为天人,豁然开朗。”
萧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江南的苏家的确是出美人。把苏家交给两个儿子,不知所踪的苏秦及妻子苏念雨,就曾经是江南声名一时的神仙美眷。两人并行,时人形容:“乌鞘剑,九尺鞭,明镜如玉,照一泓秋水”。
而苏念雨,苏秦的堂妹,恰是洛迟二十多年前未过门的未婚妻。她最终选择了抗婚,和自己所爱之人在一起。洛迟苦苦哀求都不能挽回佳人心意。这件事,在江南也算得上是个公开的秘密。
萧远心中了然。往日可看不可犯的高傲美丽,现在终于可以堂而皇之的握在掌中。这姓洛的想是等这一天许久了。
“苏珏天生有顽疾,恐怕活不了多久。”
“美人末路之景,最是绝艳,萧先生,你不会明白。”
萧远觉话题应该到此为止了,道,“萧某是粗人,若事成,洛公子可自便。”此行责任重大,他萧远不会为了任何预料外的因素和洛迟生出芥蒂来。虽然洛迟其人不宜深交,然而萧深水选择与洛迟联盟,可谓深思熟虑。
勃州冷府徒留其名,亏得冷瑄勉力支撑才不致没落;宣安齐家人丁单薄,又因后辈无武学天分,书生居多,洛家行事低调,却在湖州府稳坐不倒,势力渗入各处;实际有力气角逐的,不言自明。苏魄潜力不可小窥,幸而太过年轻。对深水山庄的态度,向来是不冷不热。若苏家这道难以控制的天堑一去,江南的半边江山已落入掌中。
萧远更担忧高深莫测的年轻皇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萧深水是开国的功臣,也是隐患,能在那张雕龙椅子上稳坐五年的人,不是蠢蛋。
苏家是萧深水一统江南的霸业里最大的顽石,却同时是最能平衡各处势力的天平。若苏家一亡,北有司酋的御林军和卫疆的数十万屯兵,南有诡计多端的洛迟,两边同时发难,却也棘手。
这个担忧,他向萧深水提出过。而萧深水只意味深长的给了他四个字:杞人忧天。
重雪初霁,过不了多久,楼船便可启航了。
丹阳往扬州的水道上,已经是布满了靑螭楼的势力。萧远也不多待,趁着天还未亮,向洛迟告别,悄悄从陆上赶回金陵。
“云沉雪霁老鸦鸣,暮早天霜凤华凋。
郁冢清明无字语,三坯径土覆明朝。
翎冠策马流年旖,病鬼惶行剃骨抛。
满地荒烟歌一殿,中天紫宿影独枭。
东风十道宴琼楼,沥粉金陵万里遥。
玉虎魂归旗海尽,华庭鹊呖锦舟鳌。
时时恣酒时时令,处处清容处处骄。
帝阙何来萧索日,西风长在我常描。”
洛迟眯眼吟诵那首名倾云湖会的《别君侧》,咂起嘴来,低笑声里透着无比的兴奋愉悦。
“说无情,只因有情在。江南第一公子,怎么给萧深水得了,可惜,可惜。”抚抚唇下短须,洛迟看着棋盘,眼睛眯起。“不对……是幸甚,幸甚。”
于是,江南如诗如画的风景,被雪色掩在南明真宗成佑五年的尾声里。
扬州苏府。
“今年向朝廷交纳的织物银钱已经核算清楚了,请大少爷过目。”
“恩,你可以下去了。”苏珏刚从绣紫堂扬州总堂回来,一脸疲惫。
老管家在在合上门之前,还是忍不住张开口想说点什么,又半天没有吐出一个字。角落里的身影轻手轻脚走过来,扯扯他的袖子。
看着那张还留着一丝稚气的脸朝他微微点头,老管家叹一口气,摸摸她的小脑袋,退出屋子,把门仔细关严。
“公子,午时困了。”
“你先睡罢。”苏珏头也不抬。
“灯亮着,午时睡不着。”
苏珏眼睛仍然在纸上逡巡,“去隔壁我的卧房睡吧。”
“公子。”小小身影很固执的站在案前。
苏珏只得抬头看去。
小家伙好像是真的困了,眼神迷蒙,小手在脸上揉来揉去。
可是他要是真相信她是想睡了那才奇怪了。
但还是绕过桌脚,拉起小家伙的手,“好,睡觉。”
三更睡,他可以五更起。
苏钰又是寅初时分更衣起床,却看到苏魄站在他的床前,道:“醒了?再睡一会吧。我说过府中的事,你不用过分的操心,养好身体要紧。”
苏钰被按在床褥里,心中叹息:我怎能不操心?在你相信那句“天涯海角如影相随”的那一刻,我怎能不担忧?
雪后天气晴朗,薄薄的日头遍照江淮两岸。这一年的年关,与往年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扬州城里的苏府,忽然就多了许多生气。送年货的小七甚至能在苏府精致的花厅里歇歇脚。
更让人掉下巴的是,他竟看到仿佛消失了很久的苏二少爷的身影,依然丰神俊朗,一如从前。当苏二少爷向他微笑颔首的时候,虽然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动作,却让小七差点当场直呼见鬼。
“掌柜的,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站在柜台后的掌柜的瞥了小七一眼,“腊月初十。”
“没有什么特别啊,”小七皱眉,嘴中喃喃。
“你是见到了苏二少爷了吧?”
“咦,掌柜的,您怎么知道?”
“唉,”掌柜的叹一口气,摇摇头,“心定则人归咯,只是不知道令苏少爷心定的是何事?”
小七挠挠头,“掌柜的,您说的我怎么听不明白?”
“不明白是最好。”掌柜的拍了小七一把,“去去,做你的事去。”
在临江酒楼的雅座里,只红衣的少年和白衣的男子对饮。
“爷,您……真不回去了?”白衣的男子,赫然是那位萧深水都礼让三分的骆先生。
“弃旧迎新,在哪儿不都是一样。”红衣少年,“安天爵”的身上早淡去了宴上那种慑人的流光,平淡的面容神色,隐隐透出深沉,“难得出来一次,江南的春景,也很久不曾见到了。”
“还有,不要叫我爷。我看起来没那么老。”
“是,司爷。”骆先生看着对面的少年,话语里是六分的恭敬和四分的戏谑。
红衣的少年把随身携带的玉杯举到唇边,微冷的声音透过手指散出:“骆楚,我这个身体的外表已经停止老去,但是内里却腐坏得厉害,相信我,你不会想变得和我一样的。”
白衣的男子立刻闭上嘴。神色间显出尴尬。
倒是少年先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变得如此经不起玩笑了?我们可是一起笑闹着长大的,什么时候这般计较起来?”
骆楚跟着笑笑,“是啊,司筠和骆楚……是永远分不开的好兄弟。是我多想了。”
只是,你的年轮已止,我却日复老去。每次看你的脸,总有难以启齿的心痛和愧疚。或许我那时不该用火琉璃挽回你的生命,让你落得现在这般锐利而辛苦,然而,失去了你,明天的阳光,在我眼中不会是同样的颜色。
叹息一声,骆楚道:“金陵已成多事之都,你执意留下,远在皇城的人会作何想法?”
那个起于乱兵之中的少年皇帝,是一柄随时准备再次出鞘的刀。他的下一步是什么,他有着什么样的顾虑,我始终没有想出个以为然来。
“骆楚,我很清楚你想的什么,我也很清楚我现在在做什么,”少年浅酌一口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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