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简单的条件。”洛迟本来欲笑,却又不知为何没法完全控制脸上的肌肉,便使得表情说不出的奇怪,“我可以答应你,和深水山庄有关系的人,老夫也乐得送个人情。但是,苏公子你已经许了诺——以后,我的每句话,你都得照做。”
苏钰看他一眼,隐隐叹一口气,“我明白了。”
云压得低低的,上午还显得高远的天穹这会儿却像个闷沉的锅底,水气似乎都凝而不发,让人异常难受。
午时百无聊赖地在房间的窗前看楼下的花圃,盘算着上洛府找人的可能性,忽然看到一个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影,和几个商旅打扮的人站在一起。她一时张圆了嘴,直直看着那袭白衣,两个字哽在喉口差点蹦出来。恰在此时,那个人似乎也有意识一般的往楼上望来。
那张脸,是童年里永不或忘的温润如玉,即便这是多年不见的幻影,也让阴霾的天色在视界里消散无踪。她正在迟疑是不是向这个幻影挥手,眼前的窗户忽然被背后伸出的一双手迅速关上!还来不及吃惊,颈后一阵剧痛,顷刻间她便失去了意识。
待她醒来,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充满熟悉感的房间。
“苏……”不对,她现今可是在湖州,再说苏家也早不复存在了。
可是这个房间的摆设,和别院的格局太相似了。若说有不同,就是稍稍狭仄了些。
揉揉还阵阵疼着的后颈,午时才记起,她是被人打晕了。是谁,这么可恶!竟然下手如此狠,丝毫不怜香惜玉!然后,她想起被打晕前看到的那个白衣身影,猛地从床上跳起来。那个幻影……师父!
他怎么会,怎么可能,怎么可以也来了湖州?!
脑子里还没整理出思绪,门忽的吱呀被推开。门外正迎阳的天光射进来,强烈得令午时抬手眯眼。
一道瘦削的灰绿身影立在门口,档去了一点光线,屋内也仿佛漾开一片淡淡的暖玉颜色。午时看到这颜色的主人时,满脑子乱哄哄的思绪顿时嗡的静止了,止留一世界的缱绻绿意。芬芳宜人,似苦微甜。
苏钰。
第二十一章:朝夕
“你在想什么?”
烛光把线条绝美的侧脸和睫羽的阴影投在墙上,依稀见唇角微微一扬。“没什么。”
对面的人低低的笑,“清容公子,你反悔了?”
“我的脸上,有写过反悔两个字么?此外,骆少爷还是叫我清晗吧。”抬起的脸迎上烛光,一离开金陵,这双眼睛里的空洞和茫然渐渐散去,眼里熠熠的神采令微陷的脸颊显出一股别样的英气,令对面的男子有一瞬的失神。
“果然是很特别。近看你,就更不一般了。”男子竟然真凑上来仔细的看清晗的脸,见清晗一愣,他笑笑,喝完杯子里的残酒,站起来,“那么,清晗,早点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就去问候洛府,顺便取货。”
看着高大的男子转身,清晗拿起茶杯,浅啜一口。“好梦。”
门口的男子顿了一会,转身,咧咧嘴,“你也是。”
自扬州苏府变故后,金陵的盛气愈发云扬,深水山庄一跃成为名副其实的江南第一庄。七日前,关外骆家庄的骆楚骆公子又来深水山庄拜访,与萧深水谈到与深水山庄合作,北销丝绸布匹的生意。萧深水答应了。但是,一年来回两次的遥远路途,又是远去塞外,一时无法决定与骆楚随行的人选。
正当此时,清晗主动请去。
萧深水想也没想一口回绝。
然而,只是过了一晚,第二日,萧深水的态度完全转变。亲自送清晗和骆楚上路。
上船时,骆楚目光别有含义的问清晗,“清容公子是怎么说服萧庄主的?”
清晗淡淡一笑,“请叫我清晗。我用的方法,就是骆少爷此时脑中所想。”
骆楚一噎,继而哈哈大笑,一掌往清晗背上拍去,要不是清晗反应快旋身闪掉,恐怕就要被这一掌害得亲上地板。
“清容公子——我可什么都没说。”
“请叫我清晗。骆少爷有说什么吗?”
骆楚的手僵在半空,干咳几声,笑笑,“我们还是上船吧。”
于是经过这几天的观察,骆楚发现,他慕名得见的清容公子果然是一个很不好对付的人。他竟然没法从他嘴里撬出半点消息,不说有关他本人,更别提萧深水或深水山庄。为什么他要在这个时候离开金陵?以他受重视的程度,萧深水会心甘情愿的放人,这很不对劲。除了和骆家庄合作,扩大深水山庄的影响力外,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骆楚思前想后。脱下外衣,他微微一笑,不管如何,和盛名久负的清容公子共事,还是让他既时刻不安、又期待不已。
仰头望着洒进房间的半窗月光,他脑海里又出现了记忆里红衣少年淡然的笑脸——司筠,你现在应是在回京城的路上了。才不见半月,竟然就开始思念你。思念你那张并不十分俊美的、年华停止的脸。思君思君,当年的司酋,那个弃你而去的父亲,是怀着何等心情给你起的这个名字?
一夜无梦。
洛府的门第并不豪华,却十分的耐人寻味。一进门,就是一条斜长的廊道,廊道的柱上刻着奇怪繁复的图案,山石极巧妙的挡住视线,永远看不到另一面是什么。
一如洛迟其人。
清晗凝神看廊柱上的图案,一股奇异的心惊扩散开——仿佛从图上传来一缕缕柔软而不可抗拒的力量,让他觉得身上力气从四肢百骸尽数散去,几乎不能举步。一清心神,他艰难移开视线,额上已经渗出汗珠,那种脱力的感觉却有所缓解。
这种不顾一切攫取心神的力量,竟然和扶月池水不相上下……只是,相比阴柔绵软的扶月池水,多了太多的热烈和霸道。是什么呢?
“清晗?怎么,不舒服吗?”一声问候和眼前突然多了的身影,让清晗从沉思中回过神。
“没什么,可能昨晚没有睡好,不妨事,走吧。”
“真的没事?看你脸色……要不你先回客栈休息,我办完事马上回去。”
看着骆楚一脸的关心神色,他本来想说不,却不料此时,熟悉的隐痛自丹田处传来,令他一震——每月一次的发作,竟然又提前了!他尽量稳住身形,淡淡一笑,却有冷汗从颈侧滑下,“那清晗就先回,让骆少爷见笑了……”
骆楚皱眉,“你不要紧吗?”随即回头看向随行的两人,“十凡,你护送清公子回客栈。”其中青衣人弯腰以礼,便朝清晗走来。
“不,不用了。”清晗仍然微笑,脸却苍白如纸,“多一个人,骆少爷也好办事些。这几步路,清晗还是能走的。”说罢,点点头,转身,向领路的管家告一声劳驾,便径直出了洛府大门。
骆楚欲挽那白色衣袖的手还停在空中,继而百思不解的转身,“十凡,为什么脸色差成这样还要如此逞强呢?真不懂他的心思。”
青衣人一笑,并不答话。反是一旁的赭衣人道:“看他的样子,像是内伤发作的症状。”
清晗刚走出洛府几步,便觉得眼前的世界开始摇晃,身体深处的隐痛使那种脱力感又明显起来——他死死握拳,指甲都陷入手心,额上又沁出一层汗珠,微风吹去汗水带来的凉意使他又有了一丝力气,扶着墙根继续往前走去。
走出洛府直视可见的范围,他咬牙拖着到处叫嚣疼痛的身子,艰难的回到客栈,才觉出手上一阵刺痛。摊开手掌,左手心是他指甲留下的道道血痕,右手掌外竟是一大片红色的灼痕,触目惊心。
是那道墙。洛府的那道墙,上面有什么?每月里有一天,为了压制内伤,他的丹田里会满溢扶月池水给的阴冷之力,这种霸道的力量竟然能和这股阴冷势不两立,不相上下,到底是什么?
这种纯净热烈的力量……心下一惊——火琉璃!
千幽山的扶月池,戈壁的火琉璃,同为名物,各守阴阳。如今,火琉璃怎么会出现在湖州洛府?各种念头纷杂涌入,清晗只觉筋脉里那股疼痛伴随着忽热忽冷,几乎想把他揉碎。然而,此刻不是在十二钗那日能随便晕过去那么简单的。他拿出随身的药包,拣出几味嚼碎服下,待那股阴冷的力量平静下来,才闭目压制蔓延的疼痛。
洛府后花园一处幽静的院落,忽然响起一声短暂的惊呼。
“公子——”午时不敢置信的把手从苏钰腕上收回来,“公子……你的病,好得多了!虽然脉象没那么强健,但是比以前好太多了!”
苏钰放下衣袖,定定的看着午时,眼光流转,半晌无话。他还在掂量。掂量眼前这个女孩子的可信度。
他不是一个不敢托付的人。只是这次,经历了一次破灭的他,已经不能轻易相信。尤其是往日总是跟在他身后的这个女孩。事关苏家存亡和弟弟的生死,他的每一步,都必须慎之又慎。
午时被看得讪讪的,脸蛋微红转过身,“公子,知道你过得好,没被姓洛的欺负,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苏钰迟疑了一会,道:“不,我过得并不好。”
午时惊讶的转过头。
苏钰眼睛一避不避的看着她,“我宁愿每日带病残喘,只要还能看到去年今日的二弟和午时。”
午时一怔。继而神色一暗。苏钰一一看在眼里,心中一空。果然,这个女孩子,曾经还是背弃了他,选择了她的师父,那个清容如玉、不择手段的男子。
“午时,你冰雪聪明,我今日只问你一句,你还当不当我是往日的公子?”
看着往日温煦的脸上严肃的神色,午时心中一凛。“公子,不管世事如何,公子面前的午时永远不变。”
苏钰看着那双同样坚定不避的眼睛,心中一软,毕竟还有一些感情,是真正存在过的吧“好。”他站起身,“你还能最后一次代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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