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璧寒的声音不高,却暗含内劲,传得清扬致远。他拿起凤冠亲自为拓跋公主戴上,公主紧紧看着他的脸庞,他对她微微一笑,随即走过她身侧,为余下能有此待遇的两位妃子立冠。
拓跋还在回味那个鲜明无比的微笑,不由用族里的语言喃喃道:“中原真有这样的男子,脸庞却如玉石雕刻……”
隔得太远,萱羽没怎么看清皇帝的脸,只看到他经过的地方,人都像中了邪似地盯着他的脸瞧,她暗忖:都说皇帝美得不似凡人,哥哥也和她谈及,难道这人比清晗还要美么?顿时有些好奇,来不及思考便霍地站起身,身后的御林军卫立刻呵斥起来。
萱羽还未伸长脖子一窥究竟,利器破空的声音已经响至耳边,接着背脊上剧烈地一痛,她低头便看到一支锐黑的箭尖穿透胸下,暗暗泛出金属的冷光。只过了一会儿,鲜血便从伤处流出来,滴答染上了地面。身边眼见的秀女张了嘴便要叫出声,御林军卫立刻围上来,捂住她们的嘴。
一名军卫接住倒下的萱羽,对身边同伴道:“快去报告安天爵大人!”
司筠悄悄来到人群后面时,抬眼看着正后方十丈开外的楼阁,眼神一凝:距离如此之远,这弓箭手臂力不凡,且从这个方向,正对皇帝。虽然申璧寒能躲过第一箭,其后的杀招却未必能避,想是看第一招便被突然站起的女子坏事,第二招还未发出便放弃了。他一挥手低声道:“你们分四个个十人队,两队送伤者就医,两队去搜,务必搜到刺客!”
刺客多寡尚未可知,此时最忌中调虎离山之计,御林军卫离开人数不能太多。司筠吩咐下去后,萱羽被迅速带离,地上血迹被悄无声息擦净。一切像是风平浪静,暗中却已经波涛汹涌。一时风声鹤唳,仿佛四处都是莫测的暗影。
司筠不动声色挨到紧随申璧寒只丈许的司绝尘身边,暗道:“清嫔替皇上挡了一箭。我们要提早结束。最好在辰时过去之前。你盯紧点儿。”
司绝尘恩了一句,两人擦身而过。
申璧寒四周的礼官微妙地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司绝尘看着中央慢慢移步的皇帝,内心翻江倒海,手心都沁出薄薄的汗液。司酋的眉眼在脑际一掠而过,他终于下定决心猛地抬头,申璧寒却恰好仿是不经意地扫来一眼,眼中却光芒冷厉如刀,让他要招架不住退后一步。刚涌上的意志瞬间几乎崩塌。
正在此时,离申璧寒最近的礼官突然长身暴起,袖中白光一闪,直直刺向皇帝身前,四周响起一片尖叫。
司绝尘眼睁睁看申璧寒身子一晃,一道鲜红在空中掠出一线,他脑子一白,手已经不听使唤迅疾点出,一蓬细针飞向其它三个方向跳出的“礼官”,这瞬间他好像松了一口气,正要冲上前去,听到身后司筠的怒喝:“司绝尘,你站住!”
御林军卫的长矛刺向发难的那名“礼官”,立马将其毙于原地。四周的哄乱中司筠冲上来挡在他面前,满面怒容:“你他妈的疯了!真想造反么?!”
辅国将军的军队从仪仗最后包围上来,李骘威严的声音响起:“都给我护驾!斩杀刺客!”
司筠四下望望,迅速拉住一名御林军军卫的长矛,那军卫见是他,一怔,生生连人带矛被拉下马来。司筠牵住马匹,对另一名迎面而来的军卫如法炮制,把马缰狠狠递在司绝尘手里,快语厉声道:“给我上马!”
司筠跨上马背,当先冲出去,红衣在空中画了一个凛冽的弧线,在靠近申璧寒时一伸手,皇帝被拉上马,靠在司筠身上,混乱的人群中夹杂尖叫和女子的哭喊,好在这一块地方由御林军率先围起来,还算阵容整齐。安天爵爷在其中举起手臂,大声喝道:“不要乱!御林军——护送众妃嫔回宫;李将军——率军善后,今日祭天大典结束,稍晚会在光禄寺设宴,准时开宴!”
周围顿时一静,都注视着中央那袭跨马的红衣,举起的衣袖在风中艳色一帜,势不可夺。渐渐混乱的人群都有序地按令行事起来。李骘欲打马上前,司筠伸掌做了个止的手势,道:“李将军,皇上伤的不轻,我先护送他回宫,余下半个京城的秩序就交给将军了。”说着调转马头,司绝尘一扯马缰默默跟上。
李骘看那两骑夹在御林军卫内朝内城驰去,申璧寒一直低着头,似乎已经昏迷过去。
身后一名亲卫模样的军官信缰走上,道:“没想到皇帝身边还有这样人物。”
李骘回看他一眼,道:“都尉大人服了么?”
李都尉摘下盔帽,道:“我没想到皇上如此不堪一击。然而文臣尚能如此,武将该是怎样气候?将军大人为何不抢先一步持了皇上?”
李骘笑笑,脸上胡髭抖动,道:“都尉大人恐怕没有见到,当年皇上振臂高呼挥军攻城的气魄,和诛杀前朝余孽的气势,当是此生憾事。你难道真的相信他受了伤?”说着拍拍李都尉的肩膀,转身布置善后,“在京城这样的地方,所有的事情都不能只由眼睛来判断。”
拓跋公主岔开人群,熟练地驭马与司筠平齐,看着一动不动的申璧寒神色忧急道:“陛下没事罢?”
司筠礼貌地回道:“回皇后娘娘,只是失血过多引起的暂时昏迷,没有大碍。”
这时队伍进入内城甬道,乾极殿已经遥遥在望。司筠道:“娘娘请在玉清宫内稍作休息,稍后还要主持诸多内宫事务,务请珍重。”
司绝尘一直默默随于身后,面无表情。
在蟠龙殿内,司筠扶申璧寒躺在床上,大舒一口气,瞥见匆匆进殿的王总侍,道:“我随王总侍去传御医,”他抬眼看一路一言不发的司绝尘,字字铿锵道:“你在此看顾皇上。”
司筠和王总侍出去以后,申璧寒幽幽睁开眼来,冷眼看着站在床前的司绝尘,看得一刻,低哑地道:“绝尘,连你也要杀朕?”
司绝尘的脸从未有过的苍白,他慢慢地开口:“皇上,父子一脉相承,你现在有充足的理由调查我的父亲。而我的父亲,他也永远失去起事的机会了。”他露出一个疲倦的笑容,“我只希望我死后,能赦免他的性命。”
“你……”申璧寒撑起身子,皱皱眉头,别过脸去。
司绝尘屈膝跪在地上,道:“求皇上成全。”
“皇上!我愿和他一起领罪。”
殿内两人齐齐向殿门看去,一个灰衣瘦长的身影带着寒风的光影站在那里,手中捻着一串佛珠。那人一步步地走近,和司绝尘并排跪下,低眼敛眉道:“嫣如婕愿和他一起领罪,同生共死。”
已过而立之年的嫣如婕,在秀美之外又带了稳稳如岩的风致,他静静屈膝于地,如玉山一角,泛着温和寂寥的光芒。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司绝尘有些呆怔地注视他白皙的侧脸,忘了身份和该有的反应。嫣如婕却不看他,只痴痴注视着申璧寒的脸,待看到他胸前一大片的暗红色时手指一紧。
“仲父这是做什么?”申璧寒下榻欲扶嫣如婕,正在此时,玉儿神情焦急地出现在殿门,她喊道:“皇仲父大人,清净殿……清净殿着火了……”说着带着哭音踉跄着跑进。殿内三人都是一惊,玉儿脚步凌乱,仿佛不能自控地冲出几步,越过嫣如婕,撞在申璧寒怀里。
跪在地上的嫣如婕眼神一厉,说时迟那时快,便去抽司绝尘腰际的短剑,却一时未能抽出来。他索性连鞘一并掷出,正中玉儿左边的肩井穴,玉儿左边身体一麻,右手却仍然坚持扬起,银簪的亮光一闪而逝。而司绝尘已经猱身而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出手,玉儿猝不及防受了一掌,跌飞出去,落在几丈外的地上。
她撑手抬头,再看一眼申璧寒,吐出一口鲜血,突地凄厉地长笑起来,断断续续道:“皇仲父……您给了玉儿命令……又为何阻止玉儿?您不是爱这个人爱得……快疯了么,您不是想得到他,想疯了么……为什么……”声音渐渐微弱下去,终于归于静寂。
申璧寒的眼光深幽起来,身形不见半点滞塞,依然向跪下的人伸出手去,他却不肯起身,神情有些哀伤,语调缓慢低回:“你没受伤……那就好,那就好……”
申璧寒蓦地微笑了一下,道:“仲父,这几日你抄的什么经?”
嫣如婕苦笑,杀戒淫戒,佛家八戒,早犯了二条之多,我早已经没有触摸佛言的资格了。申儿,你是明知故问么?
申璧寒挽起他的手,抚摸着他指上透明而柔软的茧,道:“你太不适合尔虞我诈的宫廷生活,然而当初和你说过,共享这天下,朕怎能反悔?”他迎视嫣如婕恍惚的眼光,道:“司筠已经安排了一切吃穿用度,在户部籍贯上给了你们一个新身份,殿外有两匹马,你和绝尘,爱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一旁始终静立不语的司绝尘失声道:“不,皇上,我不能走!”
申璧寒站起来,声音冷然:“此刻,嫣如婕和司绝尘都已死,你留在这里也无用。”
司绝尘急急上前一步,“可是……‘司命’怎么办?我父亲怎么办?皇上!”
申璧寒转头对他微笑,“司命没有你就无以为继了?司绝尘死后,你父亲夺了这江山还有何用处?还是,你真希望和朕抢这个皇帝?”
司绝尘白了白脸,嘴张了又合,最终低头沉默。
嫣如婕一直凝视申璧寒的侧脸,脸上神色寥寥,终而慢慢起身道:“绝尘,我们走罢。”他说完即转过身去,在经过玉儿的尸体时蹲下身来,轻柔地阖上少女的眼皮,喉结一紧,随即迅速步出大殿。
司绝尘待他走出视线才低声缓缓地道:“子寒,我能这样最后叫你一次么?”
申璧寒定定站着,没有吭声。司绝尘看着殿门处挂着暖帘的屏风,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如婕那样痴恋你,怎会做对你不利的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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