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深水神色没半点不自然,无视清晗低声的提醒,只用内力把声音细细送入清晗耳里,“有我萧深水在,谁敢妄称前辈?这世上往往自称前辈的都是些无甚本事的老秃驴。晗弟本也是丹青世家,公子如玉,何必过分自谦?”
丹青世家……清晗在心里极尽放肆的笑了一场,公子如玉,我在你心里,如的是什么玉?表面上却默默不语,任萧深水扶自己坐上堂中主座右首。
萧御风也在左边上首坐下,眼光飘忽,遇上清晗的,马上偏开。
清晗暗摇头,攸的注意到人群中一直凌厉的几道目光。坦然看去,左席中段,一青,一白,一赭,其中除白衣人外的两人身上一律着窄袖圆领齐膝外衣,足下着长统靴,明显来自异域,遇了自己目光,竟也不避,其中白衣的人还对他一笑。清晗亦向他微颔首,转回目光,竟然觉得似曾相识,当下心底留了意。再略视全场,对萧深水的面子和势力又赞了一声,江湖白道上叫得上名的都在此了,其他江南四大家,已有两家到场,分别在左首落座。
状似不经意扫过左首,垂下眼,那个靑螭绣紫的人影,没有来。而只是过了一刻,一丝惆怅就被不露痕迹收了起来。
第五章:才俊风流
萧深水面向堂下,一抱拳,声音朗朗送出,“今日来到深水山庄观礼我萧深水与清容公子结义的诸位,都是给足了我萧某人面子,萧某在这里谢过了!我与义弟都是不羁好简之人,也不拘于无用的仪式。反倒今天诸位难得齐聚一堂,尽当把酒畅谈,不醉不归!”
萧深水话音刚落,便响起一片叫好声。
摆摆手,让大堂重新安静下来,萧深水望向身后清晗,“晗弟,你也说几句。我这大哥说话没遮没掩,深水山庄名面虽大,这堂中怕还是有半数以上的人,都是冲着能再睹你的风采,才肯风尘赶赴吧。”
清晗扶住座椅站起来,身子一晃,萧深水眉一皱,却没有再去搀,只看他解下白裘,稳稳上前一步,也是揖手一礼。天光下,长发浅挽,衬出眉目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清肃之气,因单薄而更显颀长的身姿,令在场不少人心中都一动。
“义兄说笑,我本不该多言,但众多江湖前辈在前,我不得不铺陈些陈年旧事,给这金兰之义一个交代。”
“清晗不才,少年时便习丹青文武,师教极严,家父几度带我迁徙问学,本打算求取功名,却最终大器未成。因种种原因,离家辞父,在京城谋生。两年前只身来到江南故地寻访家父友人,不料已物是人非。恰逢金陵云湖会,便想去碰碰运气,年少使性,不想还混得一个公子虚名。此后傲气竟一发不可收,终于半年前铸下大错,侥幸得深水山庄庄主援手,才省下牢狱之灾。感激之下应庄主之邀入住。庄主待我,处处有长兄风范,庄中境地,件件如长兄亲持。清晗一介漂泊之身,得义兄如此,还复何求?从今日起,江南第一傲骨清容公子已不复存,只有深水山庄一子清晗。我与义兄从今日起生死同衾,命运同舟,如违此言,就如此杯。”
音落,清钟有声。长指一伸,几上瓷杯被握在手里。刚欲掷下,一只大掌横支过来,把他连手带杯包住了。
堂下却早已一片哗然,清容公子以前在他们心里是个没有过去的人,如今听他娓娓道来,竟然平淡如许,而云湖会上那惊艳的折剑一幕,更不可能是有这样平凡背景的人可以使出,让他们都有点不敢置信。
不解地抬眼,恰好撞上萧深水直视的眼睛,冷定如清晗,也顿时被里面暗涌的东西一震。
“晗弟,话,为兄的接受了,这杯要留着。”说着一抽手,杯子被拿去,只留一丝余暖。
清晗的怔忪只是一忽,又回复一脸平静。进而,退后一步,神情冷淡,“义兄,是清晗逾越了。不胜感激之情,怎能由一个杯子就能表达?”这话不轻不重,却堪堪落入众人耳里,议论一停,气氛一时有些奇怪。
萧深水不紧不慢按清晗坐下,“晗弟,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啪,啪,啪”,一片静寂中,左边响起一串掌声。“真是兄弟情深,令人感动哪。深水山庄萧庄主声名,我等早就得闻,瞻仰不已;清容公子更不负我所想,竟是天人之姿,不枉我们千里迢迢走这一趟。”原来是先前的白衣人,眉目深邃,轮廓鲜明,肩阔身长比萧深水有过之而无不及。说话间,一双眼还是放在清晗身上。他一站立,两旁一般打扮的人也迅速站起,态度恭敬。
“骆先生如此想,那真是再好不过。”萧深水说的客气。看他对这人十分有礼,令清晗心里蓦然一明。终于明白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现在正是南方丝绸买卖的旺季,金陵也不例外。如果他记得不错,骆家庄远去金陵几千里,是关外中转丝绸生意的大户。他身在宫中那段日子,曾随皇帝在京城远远见过这人。
只见白衣人手心一抬,身侧人马上递上一张纸。他别有用意的看清晗一眼,“萧庄主,你这义弟来历不浅,我对中原文化只知粗略,但能写出这首别君侧的人,绝不是池中之物。”
他一转头,恰好对上清晗沉澈的眼光,竟然有点不自在的别开去。
堂下众人却鼓噪动作了,清容公子的武功傲气他们见了,诗却是听都没听过,可见萧深水把有关清晗的消息压得有多密不透风。更是有人忍不住高叫,“冒昧请问萧庄主,那幅清容公子所赠丹青可否让我们也开开眼?”
萧深水没有说话。白衣人却是一笑,“诸位英雄少安毋躁,萧庄主刚刚给我看了这幅传名之作,确是江山如画,万点灵动。”身后赭衣人递上一只卷轴,他接过解开绳结,画立刻垂下来。
一阵惊叹。
“形尽而神不灭”,江南五大家之一湖州洛家长子——洛迟抚须,眯了眼细看,“非胸有丘壑不能画出这细腻中彰显豪气的画来。”
旁边一中年儒生点头,此人是宣安齐家家主的族弟——齐建之。齐家家主既无主见,性格也懦弱,全靠族弟齐建之打理世家事务。
旁边的冷瑄面无表情。
更旁边的苏钰一脸沉静,不语。
这时萧深水暗暗用内力在清晗耳边轻语道:“云湖一别,我是想着你的这首诗,才真起了勾勒江山的念头。这幅江山图,是你所有画里我最满意的。”清晗没有做声,这墨迹和纸的成色,还非常新鲜,是几日前所作。他心念电转,萧深水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的确给了他一些暗示,但是聪明如他,怎么会如此轻易把自己的真实野心透露给自己?即使昨晚自己已经表达出了最好的“诚意”,然而这份信任,还是来得太匪夷所思。试着手指动了下,萧深水却握得更紧。
众人正在琢磨这画中用意,凌齐从侧廊过来,附在萧深水耳边说了一句话。
白衣人把画收起,安然坐下。留下议论纷纷。
萧深水仔细把清晗的手裹在毛裘里,站起来,微笑起手,“好,今天荣幸之极,有一位名倾一方的故人正游览金陵,也顺便到访庄门,说起来,还是义弟的同辈。御风,还不快去迎客?”
话未完,门外脚步声疾,闯入的是一袭暗红衣裳和一阵淡雅香氛,待看清少年的脸,不禁有人在心里叹息,这样长相,可惜了这风流的身姿。
清晗的五脏六腑开始痉挛,这人,他认得。面上却一片平定无波,看向门口的“故人”。那不仅是和萧深水一起帮皇帝打天下的故人,也是为皇帝禁锢白鹤使清无紫出谋献策的故人。
少年并不急着进门,“萧庄主,我来拜庄,你竟然不行亲自迎接?江南第一庄的礼数实在欠缺了。”
萧深水听了这明显放肆带刺的话,只朗然大笑,步下矮阶,道:“安天爵,你这不是已经到了么,我倒是极想得到这荣幸,可惜已经没有机会啊。”
座中人都一惊,安天爵,即京城第一爵。据说曾是真宗座下第一谋士,皇帝钦赐头衔府邸,并享免上朝,觐见圣颜免行跪礼待遇。更一度让人揣测,他就是真宗推迟选妃的原因。如今一见,虽不如清容公子那般美得脱俗,却别有一种无心的狂狷风情。
少年一笑,明明平凡无奇的脸上却折射出一道难以言明的光芒,一瞬间甚而盖过座上苍白冷然的清晗。“萧庄主真会说话,明明是借口,经庄主之口说出来,就是让人气不起来。”
萧深水笑笑,不以为意。
接下来,安天爵被安排在上席。萧深水与清晗撮香对案,简单行了结拜之礼,宴席即可被安排上来,觥筹交错间,这些平日刀口剑尖讨生活的人也暂时放下各自的心思,猜拳行令,好不热闹。
而上席这边,则相对安静矜持,苏珏抿了一口酒,便托词说身子不适,出门透透气。
清晗一直维持着淡笑,与萧深水一起轮番和客人敬酒,而宾客敬两人的酒则大多都进了萧深水的肚子。这期间,萧深水都紧紧握着清晗的手,握得生疼,而清晗却眉也不皱一下,仿若未觉。
安天爵在上首,以惊人的平易近人和身边的世家大贾寒暄笑谈。一双眼却时不时飘到清晗身上,眼中光芒深邃难解。
萧御风静静的喝酒,一手的拳头却没有松开过。
萧深水看着因为酒水脸上泛出晕红的清晗——尽管清减了许多,脸色也大不如前,但是,两年前那个舞剑挥毫,叱咤惊傲的少年已经在心底再度鲜活起来。
两年前,十年一度的金陵云湖会,在春刚临的三月。云湖会兴起于前朝,由江南武林名家轮流主持承办。本是江湖人士同聚一堂切磋玩乐的一大盛宴。却不料,在一次会中出了个文武仪容皆凌驾众人的后辈——渊轻甲。轰动一时之际,主持大会的扬州苏家送了他一个江南第一公子的名号。这往后,云湖会迅速变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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