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叫号，两姐妹坐在一起。蛮素紧紧握住简衣的手，仰头望着不远处的陆寒桥，他正在和人通电话，贴着墙，薄唇轻微翕动，目光平和却不失锐利。她想起他的拥抱，如果没有简衣打断，也许他们就把什么都做了。一个暧昧的拥抱，于他只是求欢的信号，于她却有千钧的重量。他不知道。
她低头，指腹轻轻磨着简衣幼白的手背，不提防自己眼睛酸起来，忙对简衣说：“我没有想到你会受这样的伤，是我和妈妈没有看顾好你。以后看男人，要多一些理智了。”
不料简衣神色坚定，低低说：“我并不后悔的。这孩子，如果可以，我真的想把他生下来。我的孩子啊，我喜欢孩子……”
蛮素不由加重手中力道，睁大眼睛看她，“你是故意不做措施的是吗？”
简衣摇头，“只是抱着侥幸，事后没有买药。”她眼泪簌簌，捧住脸抽噎不止，“我想要孩子……我这一生遇不到第二个像他这样让我喜欢的人了你知道吗？他不喜欢我，一开始我就知道他不喜欢，可是我喜欢他啊……以后我要么接受一个男人的追求恋爱结婚，要么和人相亲结婚，但我知道以后我的人生再不会有多少波澜了。一个人有多少爱可以挥霍我心里有数的，以后我再不可能这么去爱一个人了……我多想要他的孩子，我想留下印迹啊……可是真有了，我才发现这么无力，你不能帮我，你说不能生，我没有一点办法……”
蛮素听得泪眼迷蒙。是得有多爱，就算被抛弃也要那个人的孩子？医院里人来人往，多少人拿眼窥视她们这对还年轻却自甘堕落的女人。陆寒桥不知几时站在她们身边，忽然出声，“其实生下来也不是不可以……”
蛮素扭头盯着他，两眼红得像兔子，愤怒又悲楚，“你以为我们都像你吗有条件为爱情赴汤蹈火，你要得起孩子，我们要不起。”
陆寒桥瞳仁一缩，好像被她反常的冷硬蜇到。他一声不吭，直直盯着她，似乎要看穿她的心窝。
蛮素低头，咬唇不语。简衣吓到，望着他们俩，没有想到会弄出这样僵的局面。
陆寒桥打破沉默，淡淡说：“我不介意多抚养一个孩子。毕竟是一个生命，又那么舍不得。”
简衣眼神一亮，可她望着蛮素一眼，很快又蔫下去。蛮素缄默，良久后才喃喃说：“我以为一个人到了三十几岁，想问题再也不可能光从感情出发了。你想过你亲人会怎么看待这孩子，说是我妹妹的？他们会怎么看待我亲人？我妈妈又怎么接受这孩子？以后结婚，别人知道你带着一个孩子，谁会乐意要你？到那时，能挑的只有已婚离异同样带着孩子的老男人了……”
简衣听得心惊，不为自己艰难的未来，却为陆寒桥的脸色。带着小孩，老男人——蛮素可能只是就事论事，但是陆寒桥在听到她最后几个字时脸色陡沉。他沉声说：“你这么瞻前顾后在乎别人目光你想守的任何东西都守不住！孩子寄到你名下不就行了吗？对简衣未来能有什么影响。”
蛮素蓦地抬头攫住他目光。她满眼不可置信，而他凉凉回视她，“看来你很瞧不起带孩子的老男人……”
蛮素眼神微闪，“我没有一棒打杀……你没必要为我们做这么多。我对这孩子没有什么感情可言。连生父是谁是不知道。也许过不久她就发现那人根本不值得爱……”
简衣辞职，留在他们这边待产。陆家人平时都是后辈们往老人住的大房子去，一年到头不会往陆寒桥这个小家来。简衣呆这儿很难被发现。孩子生了，记在陆寒桥和蛮素名下。至于孩子的来历，陆寒桥说，就当他们坚持让简衣把孩子过给他们。
简衣重新叫起陆寒桥姐夫。没有陆寒桥，她的孩子保不住。
蛮素在夜深后找到陆寒桥房间。这很容易被理解成一种主动……但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暧昧的气息。她用疏离的眼神看他，“有了这个孩子，你就不会再要孩子了吧？”
她以为自己和他会永远相敬如宾，没想到要吵起来也那么容易，而且，对陈明远从没有过的凶对他是全用上了。甚至，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他。
陆寒桥一下就明白她的潜台词，他也用疏离的眼神看她，“几时我陆寒桥在你心里变成这么会算计的人。我会帮忙要下这个孩子，不过是因为你妹妹那句因为深爱。我有能力，就帮这一把。自己的孩子，你想要，难道我会不给你吗？那我的算计也未免太拙劣了点。”
蛮素眼泪夺眶而出。“我没有想要孩子，两个够了，你不需要更多孩子……”转身就要走。
“蛮素！”陆寒桥急急翻身下床拉住她。他不能明白她在简衣这件事上她哪来那么多眼泪和愤怒，而且还都是冲着他发的——罪魁祸首又不是他。他也不跟她争辩这个，只努力平复情绪，“不要说这样的话，你应该拥有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孩子。”
他们几近于拥抱的姿势，他想抱抱她的，但她抵抗。她冷声说：“我都可以想象得到，如果真的再来一个，她和兰亭在你心目中地位一定不可能相等。那回我妈问你，我看出你有犹豫。”
他一时语塞。她推开他的手，再次转身。
蛮素和陆寒桥又陷入新一轮冷战。陆寒桥态度良好，但蛮素冷淡。兰亭简衣她都照顾得好好的，就是不主动和陆寒桥说话，不得不开口的时候倒也和和气气，无可挑剔。简衣心里不安，不明白他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某晚趁着蛮素被吴心安约出去，她找上陆寒桥。
听他细诉种种，听到赵娴雅那一节简衣重重叹了口气。这男人不犯错则已，一犯错真的是很过分。但回头指责终归没什么用了，简衣最后只对他说：“我觉得，如果是我的话，真的要开始做正常的夫妻，我是不能接受对方心里装着别人的，无论先头的老板娘，还是兰亭妈妈。我大概什么也做不了，但是会很难受，心里永远会有个结，对你永远不可能彻底平心静气。阿素她大概也是这样。只是我没想到她也会在意这些，她的心一向是最淡的……也许我猜错了。”
她说得保守，陆寒桥却觉得醍醐灌顶。
话聊完，本来就那么散了的，简衣却突然踟蹰不前。“我……我想把孩子打掉了。”
蛮素从吴心安家回来已经晚上十点多，带回来一条披肩一包酥油茶。回来却见陆寒桥和简衣都坐在客厅里，不知道在聊什么。
两个人都望着她，似乎对她很感兴趣。她这晚穿了一条黑色背心长裙，有种小礼服的味道，头发松松绾成一个髻，胸口垂着一条吊坠，腕上套着一只银镯。陆寒桥凝着她看了好几眼——她那种没有矫饰的优雅很吸引人。但因为他在场，她回避他们的目光，浑身笼着一股清冷的味道。
简衣有意留住蛮素。“吴心安给你礼物了吗？”
蛮素不得不把披肩和酥油茶都拿给他们看。简衣又嚷着要看蛮素围披肩。蛮素不理，才要走人，陆寒桥也附和，“让我们看看效果嘛。”
蛮素往沙发上一坐，掩饰自己的不自然，然后直接把披肩当围巾往脖子上缠了两圈。
简衣几乎要翻白眼。陆寒桥二话不说，起身上前，一下子凑到她跟前。他轻笑，“知道丝巾怎么围吗？看起来没用处，造型调好就成为一样饰品。”
一眨眼功夫，他把那方薄薄软软的布料半摊半皱地披在她肩上，而不是紧紧围住脖子。“今天你穿这种简单的裙子，这样披着正好。”
蛮素脸热，感觉身上躁得很，讪讪地问简衣：“还行吗？”
陆寒桥只盯着人看，不说话了。简衣沮丧，“很搭呢。我也喜欢啊。”
红蓝相间，异域花纹，整个颜色偏古旧，一般人驾驭不了。蛮素人白，气质也好，搭上这么一条风情的东西反而更有韵味，可是她迫不及待把它扯下，借口冲澡快快走开。
趁着蛮素走掉，陆寒桥最后嘱咐简衣：“这个事不用急着晚上告诉她。你一定要再仔细考虑，明天还这么坚持的话再告诉她吧。”
简衣乖乖点头。不管他和蛮素之间还有多少问题没解决，在她有困难的时候能处处为她着想，她已很感激。
两姐妹睡在一起，简衣真就忍住没说，天明醒来还思索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找蛮素，要她陪着去医院。
第一次蛮素是二话不说就陪着去的，这回她倒有点迟疑。想到昨晚简衣和陆寒桥坐在一起，她疑惑：“是他和你说了什么吗？”
简衣皱眉不悦。“你怎么这么想他？”
蛮素暗暗松了一口气，也有些羞愧。她自认心硬，再喜欢，遇到问题依然忍不住就事论事。
简衣是自己想通了，想了大半个月，终究觉得因为自己的私心会给蛮素两人带去好多麻烦。更重要的是，如果孩子不能自己教养，生下来的意义好像并没有最初想的那么大。怀念一个人，哪至于要用这么特殊的媒介。
可是真的到了手术台上简衣还是哭了，一直到出手术室，她仍然在哭，埋在蛮素怀里，哀哀说：“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我只是觉得好丢脸，对不住你。我喜欢的人……他是——”
“不用说！”蛮素脸色一白，伸指掩住她那没什么血色的唇，她摇了摇头，笑得无比慈和，“我知道了。你喜欢他很正常啊，年龄相当，条件又那样好。有什么好丢脸。”
简衣惊疑。陆寒桥也惊愕她竟然知道。蛮素扶着简衣，冷冷说：“以前只觉得他年少轻狂，心地到底善良，原来这么残忍，就算念在和我师生情分一场，也不该伤害你。我不会原谅他。”
陆寒桥这才明白了，原来是林辰。
作者有话要说：
☆、暗挑
简衣脸色苍白，泪光闪闪，＂我觉得特别对不住你……＂
蛮素小心掺着她，轻声斥：＂别说傻话，世界上最无辜的事就是喜欢上一个人，你又不是故意的有什么错。＂
简衣讷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