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冰请了病假。连着一个星期,她都没有去上班。她在自己的老宅里,稀里糊涂地随便吃顿饭,就睡觉,睡醒了,再胡乱吃点。
这片老宅,本来是要拆迁的,但是不知为何似乎这计划一拖再拖,于是她仍旧住在这里。许多人都搬走了,而她没搬,因为她等着随时搬入她的新居。
但是。她心想。买房子的事,恐怕要黄了。下份工作,不知会不会找得顺利呢。
礼拜六的早晨,杨冰吃了点昨晚的剩饭。屋后靠墙有条长石板凳,也许很多年前,这里的小孩子曾经在这个石板凳上玩耍,上面有被凿的痕迹,大概可以用来夹爆竹。
她就坐在空无一人的后院里的这条石板上,耳机里传来摇滚的音乐,有些颓废。
早晨的日光洒下来,落在身上,有些暖暖的。她身后不远是那颗古老的大树,她一直觉得很可惜:如果这里起了新区,这里这种古老的气氛便会象地图上的一个记号一样被抹去……
这时的这棵老树,还残留着些许枯叶,随风吹拂,偶尔又会飘下一片来。因为这个老院里现在只有她一个常住户了,她又从不去扫,于是那些落叶就那样在地上铺着,有时随风被刮起,吹到窗台上,或者更远。
耳机里传来王菲的一首老歌。她把声音开大了些。
王菲有些歌唱得如此痴情凄迷,曾经有段时间她都不敢听,因为怕那种绝望心碎的感觉。
她回N市,是想找回亲人在身边的感觉,可是她没有。
这不,前两天她回了趟家,随口说她辞职了,老爸当时眉毛就皱了起来。也是,她如何跟爸爸解释她辞职的原因呢?
可是她说不出原委,老爸更上火,指着她鼻子大骂她‘没常性’‘你们年轻这代根本不懂安心工作’‘野猫子抓只耗子就当自己是老虎’。
杨冰也急了,两个人急了就不忌口,吵得不欢而散。
她对着大树长叹一声。原来一个人的时候想回家,回了家发现想一个人。这是个圆圈圈呐,人象圆圈上的运动点,周而复始得跑。
她不能回家过,那就一个人过。
而现在,她居然开始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至少她现在有这棵大树为伴……
杨冰看着枯叶,心想:如果搬走,我会怀念这棵树的。
二十五
忽然她身边多了个人影。
杨冰首先一惊,几乎吓得跳起来,然后她发现是许文。
她戴着耳机,没注意到汽车的声音。
许文到过这里两次,第一次是和何平帮她搬家,第二次是因为其他一件小事。
现在的杨冰并不想见到他,所以她没有摆出任何笑脸。
“我能坐下来吗?”许文问。
杨冰没理她。于是许文在石板另一头坐下。他看了她一眼。杨冰后背靠在墙上,脚翘在前面一张小板凳上,上身随便套着件毛衣。
很滑稽的是,那是杨冰老妈给编的那件紫红色的毛衣,杨冰不喜欢那颜色,可那件毛衣最厚,最暖。她很不雅地伸长着腿,一手抄在毛衣口袋里握着她的MP3,另一手抱着一个大毛毛兔子,脚上穿着一双毛毛熊拖鞋。
“你请了病假。”
“……”
“我猜着你没病。所以亲自来印证一下。”
“失眠算不算?头疼算不算?”杨冰把怀里的大玩具兔子抱紧了些,面无表情地说。
许文吁了口气,和她一起看着落叶往下掉。
杨冰不理他。他说不说话都无所谓,反正她把他当隐形人。
“那天,也许我态度不很好。”许文终于开了口,“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没接话。于是他又说:“真的。我道歉。”
杨冰眼睛眨了几下,有些诧异,但仍旧没有说话。
许文拿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来,点上。他们这样坐在后院里,看着落叶,看着偶然飞过的鸟,看着日影偏转。许久,许文都没有开口。杨冰觉得他沉浸在思绪里。
许文终于在烟抽了一大半的时候说话了:“这几天你不在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我想,我能猜到你为什么要走。”
杨冰抿唇不语。她扭头盯着别处。此时谈论这个话题,她觉得难以忍受。
他继续说:“我不想对你品头论足。我不想对任何人的隐私指手划脚。也许,我也没这个资格。”
杨冰扫了他一眼。
许文默默把烟抽完了,在身旁石板上碾灭。
“我以前是A大毕业的。对,对于这个城市,我其实是个外来人;跟你不一样,你是在这儿土生土长的。
“我在A大读的书,学习成绩不坏,可也不那么好,”他哼笑了一声,“整天我老想着玩,打扑克,听歌儿,睡睡懒觉,我们学校冬天还有早操,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我老变着法的请病假。不像你,是个好学生,门门都过90,品学兼优,总拿奖学金。我要是那样,我妈非高兴死。
“大学里,有个女生对我特别好。我也不知道她看上我什么了:又没钱,又没势。她也不是个美女就是了。反正一来二去,她成了我女朋友。我比你大五六岁吧。不过你上学早。我上大学的时候你还念初中呢。就差那么几年,学校里风气就变的很不一样,我们那时候,交个男朋友女朋友的,还想的挺长远,你们那会儿,就不一样了吧 我并不是说你不专情……
“那个女生,做了我女朋友,真跟老婆似的,还给我洗衣服,洗床单。我也挺心安理得的,觉得未来的老婆愿意,不是周逾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就这么稀里糊涂我毕了业,毕业我爸帮我活动了活动,在市里一家不大的政府设计院工作。我女朋友被分到她来的镇上去。她是学历史的,回去能干什么,就进了党史部。
“我妈挺喜欢她,说她能干,贤惠。我也没多想,那将来娶她就是了。不过那时候户口真成问题,想把她弄进市里来,拖了两年才弄进来,送了好多礼,求好多的人。
“她调动还没办妥的时候,我在职的单位派人到外地进修,只有一个名额。我那时候真是走运,原来选定的那个人,比我大好几岁的,出差的时候车祸死了。单位年轻人不多,领导就把我给送出来了。于是我就到了N市,进修为期两年,在一家挺大的国家级设计院进修,每周还到你们K大上课。
“我那时候才知道什么叫水平,觉得自己那点东西挺丢人,到那个时候才开始拼命学的。
“过了一年多点的时候,我在K大认识了个女孩儿。她是某教授的女儿,比我还大半岁。我第一眼见到她,眼睛都不会动了 … 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有气质的女孩子。我那时候,心里想的就是:这才是我梦想中的情人。
“若是平常,我想她理都不会理我,我追了好一阵子,连门都摸不着。想想我也挺胆大的,一穷二白,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嘛?不过可巧,她那时候闹爱情风暴,太痛苦了,正好我还在,我就安慰她,结果,我们就好起来了。我从来没觉得那么幸福,真的很快乐。只要她想要的,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什么都愿意做。
“她老说我,说我太死心眼,说我们将来不会成的。我说为什么不会,她说首先我们不在一个城市。我说那我调到N市来。她就笑我,说哪儿那么容易。我想说我老婆都调到B市了,我也能调到N市,不过我没说自己有个未婚妻的事。
“那一年,是我渡过的最快乐的时光。
“然后进修结束了,我不得不回到B市。我回去以后,她不回我任何信,也不接我电话,除了一次,她给我寄了张生日卡片,说我们是不可能的,让我把她忘记。我很着急,整天都想着调动,我妈说为什么,我说我就想去N市。我女朋友以为我见了大都市,想往上走,还挺支持的。结果后来调动不成,领导还特别反感我,老给我穿小鞋。我觉得呆不下去了,那时候年轻气盛,一气之下就辞职了。
“我爸妈都快气死了,我姐也骂我。我跑到N市来找她,她特别吃惊。我要她嫁给我,她说你拿什么养活我?一句话就把我堵死了。年轻人,从小让家里人养的,真是什么都不懂啊。我于是夹着点钱,到处找工作。后来没钱了,她还借给我。说是借,她也没要过。我也没机会还。
二十六
“原来想,我有大学学位,还在N市进修过一年多,应该没什么问题吧,结果处处碰壁。好不容易我在一家小建材公司找了个差事,赚一点点钱。我想,等我再多攒一点,我就娶她。
“后来我女朋友来了,我才跟她说了实话。其实我早想告诉她,可是就是很难开口,我知道她爱我,所以要坦白特别困难。我把她伤的透透的,我女朋友当天就坐火车回去了,连晚饭也没吃。我特别难受,后来就跟小雪讲了。小雪是她的名字。她很吃惊,我说我真的爱你,什么都抛弃了,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她说以后再说,现在先考虑生活问题。
“还没告诉你她是学政治经济的,还学点法律,能引经据典,每次吵架我都输给她,彻彻底底。也许是她家庭背景的缘故,也可能是她专业的缘故,她对社会和人性分析的特别透彻,有时候也觉得很残忍,觉得太消极。她真是很聪明。
“可是有天,我下班去找她,结果看见她和一个男的在一起。我很生气,她把我拉到一旁说改天给我解释。后来,她说,她要跟他结婚,到美国去。我当时就傻了。她跟我说,她原来就是和这个人好的,当时有些误会,吵翻了。她说她原来就没打算真的做我女朋友。我问她我哪里比不上那个男的,她说:钱上我就比不上。
“她说当时没直接跟我讲明是因为看着我丢了工作就跑了来,她挺感动,所以不忍心离开我,想看着我能找碗饭吃再说。现在他男朋友来找她了,她决定嫁给他。我要她嫁给我,她说我们是不一样的,我们生活方式不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