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连进都不愿意进来。
杨冰这天充分发挥了女性自洁的优点,首先把杂物整理了一下,然后把灰尘擦掉。她打开柜子,看见里面乱七八糟什么都有,还有一把古典吉它。杨冰记得他喜欢听吉它曲,他架子上就摆了十几张吉它CD和MP3盘,但是不知道他还会弹。
她把柜子里的东西分类清理,把一些草稿纸似的东西整出来一大把,准备让许文过目后看看需要不需要丢掉。
接着她打开那些大纸箱,想看看这里面都装了什么垃圾。那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图纸,大的小的,有平面设计有立体草图还有彩色效果构思,有铅笔画的钢笔画的还有水彩画的,有平躺着堆在一起的也有卷成筒子拿橡皮筋扎着的,另外还有各种文件,通信,账单收据,广告宣传,饭店餐巾纸,医院药方,古老的五寸软盘,旧书……纷纷杂杂,无奇不有。
看着这堆东西,她看到的是一个年轻设计师的心血、一个创造者在创作过程中的想法,比如有张草稿上简单地批示:“修改:屋顶太高不成比例”,另外有张黑白复印图件,上面写着:“空中走廊,构思可参考”。都是许文的笔迹。
另外她仿佛看一个年轻人走过的道路。比如说她看见一张便条,上面很大力的写着:“下月再不付房租就搬你家东西……”下面被棕色的印子弄花了,好像是咖啡的痕迹,另外还有各式各样的车票,汽车的电车的火车的,还有出租车发票。
杨冰一张一张的翻看,生出些说不出是佩服还是同情的感觉来。
在最下面的纸箱里,里面的东西变得比较私人。里面有一些书信,还散落着一些照片,她捡起来看,看见第一帧照片就忍不住要笑,那上面的许文很年轻很年轻,大概才十八九、二十岁吧,剪着很短的头发,脸颊瘦瘦的,简直是皮包骨,显得眼睛很大,穿着皱巴巴的廉价运动衫,和几个差不多打扮的小伙子站在足球场上,都咧着嘴在笑,看起来一个个都又穷又傻。
再往下翻,有他穿球衣的,在教室里画图的,有单人的,还有和家人或朋友的。另外还有好几张他和一个梳辫子的、长相不怎么样的女孩儿的照片,大概是他第一个女朋友。
杨冰把照片放回信封,才发现箱子里还有一个黄色的工作日记本,普普通通的,是那种很老式,很廉价的那种。她打开后发现那是个货真价实的日记本。
“亲爱的小雪,”她翻开的那一页写着,“你离开已经十二天了,不知道你现在在遥远的美国是否已经安顿下来。昨天晚上下了场雪。外面下雪的时候我想到了你。我第一次吻你的时候是圣诞夜。那天也下着雪,我骑着自行车送你回家,摔了一大跤,你的手被马路边的玻璃渣划破了,我很心疼。不过那天上天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吻了你。你的唇是冷的,可是很软。”
“你说你走后我必须忘记你。我说我答应你。我这么说是违心的。我怎么能够忘的了?我不怪别人,是我自己没用。你向往美国自由的和他在一起的生活,而我什么都没有,根本没办法实现你的梦想。我甚至没来得及攒够钱给你买那件你喜欢的大衣。”
“你就这么走了,这个城市也跟着变得如此黯淡。我现在没有朋友,工作也这么烂,我根本看不到希望。我该怎么办?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杨冰读着那句‘我该怎么办’,看着后面重重的问号,她合上了日记本。
这不是她该涉及的领域。这是一个人最隐私的内心独白。许文那次在老宅跟她讲过他的故事,可是读到日记,才会真正体会到他当时的心情,就好像看到一个人被赤裸裸的脱光了衣服一样直接。
她静静地在地上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坐了一会儿,说不来自己什么感觉,有点涩涩的,有点嫉妒。
当然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心里不舒服,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的事情,她应该充分理解和尊重他过去付出过的感情,就象她自己也有自己的过去。
她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回原来的地方。她站起来,接着打扫卫生。
三十一
晚上许文回来的时候,她没把那迭草稿给他。就让它们还静静的躺在原地吧。但是许文还是发现了书房里的异样。
“你收拾过了?”
“对。”
许文有些发愣。杨冰避开他的视线开玩笑说:“乱死了,都是灰。你不怕生蛆啊。”
许文放松了一点,回到卧室里解衬衣袖口的纽扣。
杨冰又问:“你会弹吉它?”
“学过点。都是大学里闲的。”
于是杨冰要她弹给她听。许文被她缠不过,就拿起了杨冰下午擦干净了的吉它,调了音,弹了起来。他说:“你喜欢蓝调摇滚,这首你一定喜欢。”他中间弹错了几个音,停下来慢慢试。
杨冰见他找音找得辛苦,便笑说:“你喜欢的呢?弹你最喜欢的。”许文想了想,低头开始拨弄琴弦。
杨冰问:“这是什么曲子,没听过。”
许文低着头边弹边回答:“老歌了。《一起走过的日子》。”
他弹得很熟练,从头到尾一个音都没错,看来是反复不知弹过多少遍。
杨冰本能的把这首曲子和小雪联系起来,但是她什么都没问,缩在沙发角落里默默地看着许文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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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元旦过去,新的一年又开始。
杨冰和许文仍旧保持着这种地下党式的关系,虽然两人相处很久了,可是还是没有公开出来,大概都习惯了,要改反而得下个决心。
有天杨冰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爸生病了,是中风。
杨冰请了病假,立刻赶去医院。妈象变了个人似的,一夜间老了许多,说话也有点语无伦次。杨冰那时突然感到人生是这么脆弱。
晚上杨冰回来,许文已经躺下,杨冰摸黑上了床,说:“我恐怕得回爸妈家住一阵子,我妈支撑不过来。你一个人,行吗?”
许文在黑暗里搂着她:“我等你。”那一刻,那一句‘我等你’让她觉得心里注入了一股暖意。
“你要好好吃饭。”她说。
杨冰在家里一住就住到了春节以后。现在的她学会了忍。不管妈不高兴也好,牢骚也好,她什么都不反驳。
这期间杨冰和许文只有白天在公司见面的机会,她请假陪伴父亲的时候,他们几乎没机会见面,有两次许文开着车到医院附近来看她。他会在医院外头给她手机上打个电话,然后她就会跑下来,跳进汽车里,每次拉开车门的时候都会看见许文手把着方向盘,歪着头对她笑。杨冰特别喜欢他那样笑,因为他那样笑的时候眼睛亮亮的,没有任何伪装,于是杨冰也回报以同样的露齿一笑。他们就在车子里讲几句话,哪儿也不去,然后他们会接个吻,杨冰又会跳下车子跟他说再见。
一直到春节后,父亲好些了,神志清醒,能下床慢慢走动,杨冰才回到许文那里。
回到许文身边第一天,一身消毒水味还未去的杨冰就搂着许文很大力的吻,紧紧的搂着他好像要把他揉进怀里。杨冰很想谢谢他,这么多天她发现知道许文在身边这个事实,给了她多大的精神安慰。她真的很想他。
因为前些日子请假太多,杨冰特别的赶,把落后的工作尽快完成。
许文好像也忙碌起来,时常有饭局不断,还有过去的同学找他应酬。杨冰也不多问,两人各忙各的,两人早出晚归,有时候杨冰睡的早,第二天一早才能见到许文。
杨冰并不抱怨。现代人有现代人的生活节奏,她是个独立的职业女性,她懂得分寸,不会象一些女人一样整天紧紧的盯着自己的老公。
然而她渐渐察觉到了什么。现在的许文和她离开之前那个许文不大一样了。哪里不一样,她无法描述,可能是他有些躲闪的眼神,也可能是他的沉默,或者是他日渐稀少的笑容。
许文回家越来越晚,不回来吃饭是经常的事。开始她还问一问,后来,或许是矜持,或许是种骄傲吧,她住了口。这所大大的公寓变得越来越冷清。杨冰记得许文很早很早以前说过:这房子里安静的要死,闷的要死了他就想找个人陪。
她开始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杨冰木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怀里抱着自己的那个大毛毛兔子,电视里的声音在她耳朵里一半进一半出。然后她起身把电视关掉了,放了盘CD在许文的组合音响里,把声音开到大大,关了灯,等睡觉的时间到来。
许文开门进来的时候音响里正在放一首《被淹没的寺院》,有点虚无飘渺,背景里有寺院钟声叮当作响,是那种所谓新音乐派。
许文打开了灯,把音乐关小,发现杨冰抱着兔子躺在沙发上,眼睛瞪的大大的,可是那眼光没有焦点。
许文问:“怎么了?为什么不睡?”
杨冰这才起身来,把许文的大衣接过来挂进在衣架上:“闷了,想听听音乐。”
她知道许文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她回过身来,说:“吃过了吗?要不要洗澡。”
许文捉住她,看进她的眼睛。杨冰很希望他能说些什么,比如说做些解释,可是许文没说什么,把她在怀中搂了一下,然后放开她,自己去换拖鞋。
“我吃过了。有点累,咱们睡吧。”
杨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从来没在许文身上发现女人头发啊,唇膏印子啊,发夹耳坠啊什么的。他身上永远是干干净净的。可是问题就出在这里。他太干净了,干净到她闻见了一点似有似无的沐浴露的味道。他和她都不用那个味道的沐浴露。
这是她第二次注意到这股味道 有点杏仁奶的味道。
两个人上了床,杨冰背对了他躺下,伸手把台灯关掉。黑暗中俩人似乎各怀心事。过了一会儿她感觉许文的手伸过来,放在她臀部上,然后一路划上她臂膀。杨冰没有回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