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没你说话的份儿!”我妈倏地站起来,克制不住走到Kei面前,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最后停在他拉着我胳膊的手上。Kei急忙放了手,错后两步,不知如何应对。我心里一急,护到他面前:“妈,我跟你们回去。”她眼里的怒火逐渐平息,背过身保持自己住自己的风度,说:“那你赶紧去收拾你的东西。我们等你。”
我答应一声,示意Kei跟我进去,却被我妈拦住:“让这孩子在这儿陪我们一会儿。有话问他。”
Kei对我点点头,我虽然不放心,也只好进去了。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听见他们审犯人似地问道:“你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
“我十九,就是阳汇人。”Kei的声音不大,但是不亢不卑。
“哦,”我爸接着问,“十九了,没有读书啊。”
“没,初中毕业就不读了。”
“那做什么工作为生?”
“我……”
我听出那问题的不怀好意,竟然能找到这里,一定是有备而来。他们是故意给Kei难堪!忍不住就想冲出去,听见Kei说:“我原来来酒吧里做money boy。”
“Money boy是什么?”
“爸,”我提着箱子走出来,看见Kei苍白的脸,一阵心疼。我强忍着不去拥抱他,转头对我爸妈说,“我收拾好了,咱们走吧。”
我妈扶我爸站起来,两人没有再看Kei一眼,径自走出门去。我在门口流连了几秒,满腔的话无从说起,终于在Kei复杂的眼神里关上了门。
从上飞机到下飞机,爸妈始终沉默。这沉默如同暴风雨前的平静,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我们进了家门,他们先脱了外套,叫我把行李放回自己房间去。姐站在厨房门口,担忧地望着我。我艰难地对她笑了一笑。
等我再出来时,他们平静地坐在沙发上,对面的茶几上摆着一根毛衣针。呵,多么熟悉又陌生的道具。小时候我一旦犯错,这根毛衣针必然出来伺候,那种尖锐的疼痛至今仍在我掌心盘旋。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和它再也无缘一见了呢,看来我们是缘分未尽啊。
爸见我出来了,指指面前的地板:“跪下。”
我走过去跪下,他又说:“伸手出来。”他说什么我就照做什么,两只手都摊开,随便他看哪只顺眼就抽哪只。
“你说!”他扬起毛衣针上来就给我一下,疼得我呲了一声,“你说!我们养你这么大为什么?!要你出去嫖娼,还干这种乱伦的丑事?!”
我低着头不做声。我爸见我不认错,更加生气,狠狠地抽我:“混蛋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吗?!知道偷偷跑回国来见你的小情人!!可能耐死你了,哈?!真是白喂你二十年,我早知道还不如把拿钱给老家拿去养猪!”
“爸……”姐怯怯地走过来,“您别太气了,气坏身子就不好了。妈,”她央求地看着妈,说,“您劝劝爸啊。”
“你别罗嗦,”我说,依然伸着手动也不动,“让他们打好了。不用求。”
“你……你这孩子!”妈气得站起来,“你怎么就不知道错呢?!”
我抬起脸倔强地看着她:“我没错。我喜欢Kei,谈恋爱也有错的话你们也不会有姐和我了。”
“这能一样嘛!你也不看看你跟谁谈恋爱?一个人和一只畜生还能搅和到一起了?”爸用毛衣针指着我,手都在抖,“还……还是只公的!”
我噌地站起来,瞪着他喊:“你不要侮辱Kei,我警告你!”
“反了!反了你了!方媛,你给我把皮带拿来!”
“爸……”
“叫你拿皮带!”
我咬着嘴唇,沉默的看着姐递给爸的皮带,心知今天不皮开肉绽是跑不了了。可是让我认错也是决不可能的。我没有错,我有自己选择爱谁的权利!那是人身自由,他不可以强迫!没等爸说“跪下”,我已经自动背对着他跪好。
“好……好……你就是不挨打不安心是吗,我就成全你!”我可以听见皮带因为用力摩擦空气而产生的尖锐声,及抽打到我背上的“啪啪”声,刚开始还可以忍受那痛楚,可是逐渐的,冷汗顺着我的额头滑落下来。我用胳膊撑着地不让自己倒掉,看见汗珠一滴一滴地敲打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Kei……我想着Kei,他一定担心死了。离开时他那种眼神好象我从此再不会回去了一样。那个傻孩子,我怎么可能扔下他不管呢。想起他美好的笑容,我的心里浮出一种幸福的心情。后背也麻木了,大概因为汗水模糊眼睛的关系,眼前一片分辨不出的昏暗。地板好象乎地飘远,让我以为自己腾空飞起来了,乎地又贴在眼前,我又从空中摔下来。胳膊一阵酸软,我终于撑不住,趴倒在地上。
“昌国!昌国!别打了……”妈也急了,看见爸还没有收手的准备,上去拦住他的胳膊,“再打要把孩子打坏了!”
“我就打死他这个不成器的!留在世界上给我丢人!”
“他到底是咱们的儿子啊……”抽泣声在屋里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妈和姐都在哭。
“啪嗒”,皮带落在我眼前,爸长叹一声,步履艰难地走进书房,砰地砸上门。妈顿了一会儿,嘱咐姐扶我回房请个医生来,也跟着去了书房。我一下子松口气,知道这顿揍是结束了,眼一沉,就睡过去。
“你又何必呢……”
见我张开眼睛,坐在一边的姐忍不住幽幽埋怨了一句。我挣扎着想翻身,她急忙按住我:“趴好了别动,给你擦过药了。”
我于是趴好,低声说:“我本来就这样,性格顽劣。”
姐叹口气,沉默不语。她早知道我喜欢男人,其实只要认真关心过我,和我生活在一起朝夕相对,怎么能不知道我喜欢男人?我房间里曾经多明目张胆地摆着男人的裸体杂志,从来对女性的身体结构不感兴趣。我离开家这段时间姐帮我把那些书都整理到一个箱子里,她很巧妙地没有涉及过这方面的话题,我一直不知道她对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态度。
“姐,”我说,“你鄙视我们么?”
“笨孩子,”她爱怜地握着我的手,柔声道,“性向是个人问题,别人没有干涉的道理。可惜的是我以前对这方面懂得也不多,不知道怎么和你沟通。你受苦了……”
泪水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滑出来,我急忙闭上眼。初中三年,心里一直沉沉地背着一个包袱,以为自己是异类,是被人排斥的一群,以为自己注定得不到美好的前程,也得不到完整的生命。整个世界好象都颠倒了一样,我孤独地站在中间,不知何去何从。没人指引我哪里才是正确的方向,没人关心我到底有什么心事。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段痛苦阴暗的日子依然清晰而深刻。我是怎样从泥潭里挣扎着爬上来,正视了自己,爸妈都不知道。他们所见的只是他们的儿子做了让他们丢脸的事,为这而愤怒伤心,却不问理由。
“我知道你委屈,方添,我也不能帮你什么,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姐别过头不看我,照顾我眼泪被人看见的尴尬,“虽然我能理解你喜欢男人,可不代表我能理解你找一个男妓。你如果是好玩,玩得差不多也该算了。为了那种人伤自己家里的和气,不觉得不值得吗?你就非得跟爸妈拧着干,多伤家里人的心啊。”
“我没在玩儿!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和Kei就不能认真?!”我扬起头猛瞪着姐,她还有话想说,见我情绪不稳定,抿了抿嘴转移到别的方面:“你就跟爸妈认个错,胳膊怎么也拧不过大腿。”
我闷声说:“这事儿,我就是认死了。我就算认错又怎样,我还是喜欢男人,一点改变不了。拿去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
“你也要照顾爸的面子啊……”
“他是副部了是么?”
“恩。”
“呵,”我冷笑一声,“我说他那么气呢。弄了半天官大了怕我出去给他的形象抹黑,让人看见我在街上和一男人抱在一起还不得说‘哟,那不是那个谁谁谁的公子嘛’。”
“方添!你也不能这样说爸……”
我打断姐,说这事我不想说了,你也别劝我了。让我自取灭亡吧。姐无奈地看着我,站起来要走。我叫住她:“爸妈怎么找到我的?”
“刘宁来的电话。”
“哦。行,没事了。”姐出去了,我蒙上头在被子里冷笑。刘宁,我就知道是他。
养伤期间也是冷战,我始终没有正面和爸妈交流。有好几次妈想跟我聊聊,我都给叉过去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想要我听他们的话,过安生日子,别想那七七八八的事。她对我的同志身份依然接受不了,以为我只是贪玩。我也懒得解释。如果说少年时曾幻想过他们的理解,那么到了现在,我已经没有奢望了。
给Kei打电话的时候被爸看到,我悻悻地挂了,他冷冷地问:“给谁打?”
“一个朋友。”
我也冷冷地答,直接回卧室,不再理他。
等背上好得差不多了,爸和妈把我叫到书房,姐也在,一圈人看着我。我大咧咧地进去,故作惊讶道:“哟,开家庭会议啊?”
爸哼一声,叫我坐下。然后说:“我给你两个选择,离开那个男孩,以后也不见他,回澳洲读你的书。或者,方家从此不再有你这么个败坏门庭的后人!”最后那句话一出口,妈和姐都呆住了,我到是早预料到,无所谓地嗤道:“就这么简单?”
“你……”
对拼命使眼色的妈和姐视若无睹,我应道:“还以为你要把我卸成八块呢。”眼看着爸的脸色越来越青,我又补充:“对了,杀人犯法啊。行了,”站起来抖抖膝盖,我不正眼看他们任何一个,平静地说,“谢谢你们养我这么大,不能尽孝,真抱歉。”
“方添!你怎么能这样?!”姐上来拉住我,指着浑身颤抖不停的妈,“你这样算给我们一个交代了吗?你对得起咱妈千辛万苦地生你出来?”
“姐,你到底懂不懂?!爸他现在是要否定我!要我不要爱自己爱的人,从此不承认自己喜欢男人的身份!那就是把我这个人彻底给扭曲抹杀了!”我挣开她,“我是可以阳奉阴违,这样大家都高兴。可惜,你们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