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她，时而狡黠，时而迟钝，时而跋扈任性，时而又谦让温和。
就如同现在，好像没心没肺却又愤世嫉俗，好像玩世不恭但又较真苛求。
他不知道哪个才是她，又或许她本身就是这么一个综合体。
“看什么？”谷雨发现他若有所思的眼神，下意识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
乔远讪讪道：“我在监督你开车，别开小差做马路杀手。”
“切，我开车技术向来一流。”她笑着得意完，忽然又想到什么的问，“小乔，夏家扬这个案子，下个月就开庭一审。你到底有没有把握？”
“尽力而为就行。”
“如果结果不如意，你不怕不好跟雇主交差？”
乔远笑：“我每接一个案子，都会告诉当事人，我会在尊重事实的情况下，为他们争取最大利益。如果他们不满意，可以随时换代理人。”
“果然大律师就是不一样。哪像我们做记者的，想采访个人，有时候跟孙子似的，别说三顾茅庐，就是八顾茅庐，也不一定能成。”
乔远佯装惊讶的样子：“你不会在说我吧？你要真想采访我，这个案子结束了，我让你做专访。”
谷雨嗤了一声：“如果不是跟案子，谁想专访你帮你做宣传？我们杂志影响力很大的，想要免费做广告，除非给我好处费。”
乔远笑：“说好的职业道德呢！”
谷雨摇头晃脑回他：“在利益面前，道德都是浮云。”
乔远笑得更厉害；扶额道：“世道险恶啊！”
第15章 失眠
谷雨没有回家，送完乔远，直接去了办公室。
她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将所有录音和拍摄的照片，拿出来整理完毕，不过没有直接出稿子，只做了两个报道方案。
忙完这一切，谷雨准备先将方案发给老刘邮箱，让他过目。老刘这时恰好来了办公室，见她在办公室，问：“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新东西？”
谷雨跟乔远去城中村，已经跟老刘报备过。因为是跟着夏家扬的律师，作为主编，老刘总还是喜欢她能挖出点什么。
谷雨跟着老刘去了他办公室，将打印出来的两个报道方案给他：“根据之前的信息，夏家扬和赵俊，一个是夜店消费者，一个是服务生，完全不认识。没有人知道两人争斗的起因，包括夏家扬自己，似乎也因为醉酒和惊讶，完全记不清楚。可一场斗殴不可能无缘无故，乔远去调查赵俊，应该是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想从他的道德品行，和做事风格，推断那场争斗可能发生的原因。”
老刘看了看她手中的两份方案：“所以……你们调查到的赵俊，品行有问题？”
谷雨想了想：“这个我倒不认为能一概而论。我们确实打听到赵俊一直是个问题少年，打架斗殴，吸毒甚至贩卖摇头丸。但他的问题，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生长环境，他是单亲家庭，没有母亲，父亲又嗜赌。”她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我准备了两个报道方案，一个是着重突出赵俊这个受害者悲哀的一生，因为家庭的原因，成为不良少年，最后惨死夏家扬的刀下。另一个就是单纯报道赵俊生前的那些不良经历。”
老刘盯着手上的方案，听她说完，抬头看向她：“那你认为哪个方案更值得报道？更受关注？”
谷雨沉默了片刻：“我觉得既然赵俊已经死了，毕竟算是个受害者，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也实在没必要渲染他生前的劣迹。所以，侧重去叙述一个底层少年的悲哀人生，或者更客观。”
这个问题，谷雨从城中村离开后，其实就一直在考虑，这也是她没有直接将采访资料写成稿件的原因。
她之前对赵俊的了解，大概就是底层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少年，可能和许多底层青少年一样，有点问题，但不至于劣迹斑斑。但在城中村的走访中，她才知道，这个死在夏家扬刀下的少年，完全就是一个做过不少恶事的古惑仔。
也许，当日他不被夏家扬捅死，某一天他可能也会捅死别人，或者被其他人杀死。
但如果仅仅从这件案子当中来看，他只是一个受害者，而且已经死亡。就如同乔远说的，无论是道德如何的人，享受的生命权都是一样的。
她当然不认为，作为一家媒体，需要对一个受害者生前恶劣的道德品行，大肆渲染。
她正这样想着，老刘继续看着她问：“难道你们调查到的关于赵俊的那些劣行，就不客观了？”
“那倒不是。”谷雨回他，“这些都是通过赵俊的邻居、发小和居委会得来的，肯定都是客观的。”
老刘点点头：“那不就得了。谷雨，你做了这么久记者，应该明白，在对事件的报道中，除了遵循客观报道这个准则，如何让一篇报道引起更多舆论的关注和讨论，才是更重要的。”他边说边将手中的纸张放下，好整以暇地坐直身体，“你说的没错，赵俊已经死了，去大肆报道一个受害死者的生前劣行，作为媒体，确实不算太仁慈道德。但是现在舆论对受害者的同情已经够多，你再写一篇同情赵俊的报道，你觉得会引起多大的关注？可我们现在换个角度，告诉公众，这个被夏家扬杀死的人，其实不过是个混蛋危险分子，那舆论会有什么反应？”
他说的，谷雨当然有想过，不然她也不会写出两份报道方案，只是一直有点犹豫不决。不过现在主编发话，也就没什么好再纠结的了。
反正她本来就不是仁慈善良之心爆棚的记者。
她想了想：“行，我争取这两天照你的意思，把稿子赶出来。”
“谷雨，你又搞错了一个概念，这不是我的意思，只是你去客观报道你的采访成果。”老刘认真地纠正她的话，“还有，我希望明早收到你的稿子，争取安排上这一期。”
《新视野》每周四出刊，一般星期二晚上送印刷厂，隔日开始发往各地，不过本市一般在周三就会出现在报停。
所以，除了有重要稿件不得已延迟，杂志一般在周一上午就会定稿，其他时间需要排版打样。
谷雨一听老刘要将赵俊的报道上本期杂志，心中暗自叫苦，想来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谷雨从杂志社回到自己公寓，已经是晚上七点多。晚饭还没来得及吃，顺便打包了一份快餐。
也无怪乎谷妈妈对自己唯一的女儿忧心忡忡。
谷雨的生活状态确实非常糟糕，她外表还算光鲜，但独自一人居住，总是弄的一团糟，房内常常像是个战场，鞋子衣服扔得到处都是。
谷妈妈好几次来突击视察，都吓得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唯一干净整洁的就是厨房，因为她除了煮方便面，和微波炉加热便当，很少使用这块地儿。
倒不是真的有多懒，只是因为时常在外奔波，在家里也三天两头彻夜赶稿，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这份吃力并不算讨好的工作上。完全没有那种小女儿的闲情逸致，去打理房间操心家务。
老刘已经表示这次赵俊的报道，会放在头版。
《新视野》头版，文字加上照片，一本有四个版面。也就是说谷雨的这篇报道，至少要写四千多字。
四千字看起来不多。但新闻报道和小说不一样，不能有太多描述性内容，也不能掺杂明显的记者个人感情。
所以即使是谷雨这种资深记者，写出一篇满意的深度报道，也会耗费不短的时间。
尤其是明他交稿后，杂志很快要定稿，排版印刷。这篇稿子留给老刘和校对的时间，实在不多，她必须将这篇稿子的质量做到直接定稿的水平。
谷雨在电脑上敲完草稿，已经是十一点多。在选照片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手上没有赵俊的照片。
之前各大媒体倒是放过几张赵俊的照片，基本上都是那个整天要为儿子讨公道的赵俊爹提供的童年照。
谷雨觉得自己这篇报道，用赵俊十几二十岁时的照片，让读者看起来，可能更直观。
要拿到赵俊这个年龄段的照片，对于一个调查记者来说，并不算难事。但问题是她没有时间了。
想了想，谷雨忽然想起乔远。
他是这个案子的律师，虽然嘴里说知道的跟媒体报道的差不多。但谷雨不会天真的以为，事实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他是一个金牌律师，不可能拿着一点简单的调查资料就去上法庭。她相信他手中的资料，比她能想象的多很多。
谷雨不知道乔远有没有晚睡的习惯，但职场上的人，通常也不会睡得太早。所以她没怎么犹豫，就拨了乔远的手机。
果不其然，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那边传来乔远温和磁性的声音：“小雨姐，有事？”
“我需要两张赵俊生前最近的照片，你那有吗？”
“有的。我现在发给你。”
果然，谷雨心里一喜，但又不免有点不爽。乔远那家伙果然藏了很多私货，不愿分享给她。不过想想也是，他替人干活，和人签了保密协定，肯定不能随便透漏给她这个记者。
他愿意让她一起去城中村，其实已经是透露一部分他办案进展，说起来也算是很够意思。
谷雨是很容易满足的人，这样一想，对乔远又只剩感激了。
等到收到照片，润色完稿子，检查几遍确定没有问题后，谷雨电脑上的时间已经显示是凌晨两点。
她将稿子发到老刘邮箱，伸了伸懒腰，只觉得又累又饿，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她煮了一碗热腾腾的的方便面，端着正要去阳台欣赏一下城市夜色。桌上的手机此时忽然响了起来。
她凑过去拿起一看，竟然是乔远的电话。
她将电话接起，夹在耳边，边往阳台走，边奇怪道：“小乔，这么晚了有事？”
“没有。”乔远在那头带着笑意道，“阿姨说你经常熬夜，我想你那么晚还问我要照片，就想试一试这个时候，你是不是还没睡？”
“写完稿，脑子清醒了，睡不着又饿了，正吃方便面充饥呢！你呢？你为什么这么晚不睡？不会跟我一样，也是夜猫子吧？我跟你讲，这么晚睡对身体可不好！”
乔远轻笑出声：“我作息一向很健康。倒是你，也好意思对我说教？”
“冤枉啊！”谷雨在公寓小阳台站定，将手里的泡面放在阳台护栏上的台面，吸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