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冬日的阳光下,眯眯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便轻轻走了过去。
浅草埋没了她的脚步声,长椅上的两人,对她的临近,浑然不觉。
“小俊这孩子也真是的,奶奶知道他忙着挣钱,没时间来看奶奶,奶奶又不会怪他。每次让你来多麻烦。你回去告诉他,奶奶这里什么都有,下次千万别再买东西浪费钱了,让他把钱存着,好娶媳妇用。”
“嗯,奶奶,我会转告给他的。不过赵俊给您买的这个葡萄真的很好吃,奶奶再吃点。”
“孩子,你也吃。对了,你再帮我告诉小俊,钱多钱少没关系,千万别把自己累着。奶奶也不用住这么好的老人公寓,等他有空,让他把这里退了,我回家自己住就好,小俊他爹虽然不扯气不管我,但有街坊邻居照应着,我也饿不死。”
“奶奶,我不是给您说过么?这里一点都不贵,国家给的补贴。赵俊他工作忙,没时间照顾您,所以才将您送到这里。您安心住在这里养老就可以了。”
“是吗?你看我这记性,又给忘了。小俊有你这个朋友,我真替他高兴。他以前不懂事,老交坏朋友,做错了很多事。现在好了,有你帮奶奶看着他,奶奶就放心了。”
“奶奶……”
站在长椅后方的谷雨,假意轻咳了两声,打断两人的谈话。
夏家扬应声转头,看到她时,露出惊愕的表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来是尴尬又愧疚,支支吾吾半天,才发出声音:“谷记者……”
谷雨干干一笑,绕道椅子前面:“好巧。”她这话是对着夏家扬说的,随即又对他旁边的老人道,“李奶奶是吗?”
“是。”老人疑惑地看着面前陌生的年轻女人,“您是……”
夏家扬对谷雨使了个眼色,谷雨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刚刚偷听了这么久,明白老人家还不知道孙子已经过世,而杀人真凶便是她旁边这个和蔼礼貌有爱心的年轻人。
她笑了笑:“我是赵俊的朋友,来看看您。”
老人家一下笑得合不拢嘴:“最近这是怎么了,先是小夏天天来看我,现在又来了您一个姑娘来替小俊看我。看来小俊真是学好了,你们一个两个看着跟他以前的朋友都不一样呢。”
谷雨将手里一兜水果放在她旁边,笑道:“其实我也就是路过,听赵俊讲他奶奶在这里,就顺便来看看您了。”
“好好好。”老人家心情显然是好得出奇。
谷雨和夏家扬,陪着赵俊奶奶聊了一会,见老人家有点犯困,便让护工扶着老人家进公寓休息,然后一同离开。
因为车拿去保养,谷雨是打车过来,又因为有话和夏家扬说,在他的邀请下,从善如流地上了他的车。
她对夏家扬的印象确实不错,但一个对自己的罪行不能担当的男人,再如何不错,她也不得不微微带着鄙夷。
上车后,夏家扬先开口:“你上次看到我车里的海报,我就猜到你可能会怀疑那把刀的来历。”
谷雨微微笑了笑:“所以,你是因为内疚,经常来看赵俊的奶奶?”
“不管你怎么想?我确实对奶奶很内疚,也是诚心想照顾她。即使我出国后,我也会定期回来看她的。”
谷雨睨眼看着年轻的男孩:“那不过是你安抚你自己良心的方法。而老人家最期待的人,永远都不可能再来。”
夏家扬白着脸,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我知道。”顿了顿,她又道,“我知道你可能会不以为然,我被释放后,心中一直很煎熬,也确实有想过去自首坦白,但一直没有勇气。因为在看守所的几个月,那种毫无自由的生活,实在让我害怕,几个月就像是过了几辈子,我不能想象如果要待几年,我该怎么过?”
“你有本事杀人,却没本事承担责任,你要我怎么说你?”
“杀人只是意外。”
“但赵俊确实因你而死。”谷雨想了想,“你有没有去过赵俊的墓地?”
夏家扬愣了愣,摇头。
“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反正你现在过的是自由生活,有的是时间。”
赵俊埋葬在郊外的公墓,因为不是扫墓季节,谷雨和夏家扬抵达的时候,整个公墓,看不到一个人。
在一片低压压的阴森空气中,两人好不容易找到赵俊的墓地。
因为是新墓碑,墓碑上的字很清晰:爱子赵俊之墓。
旁边是生卒年份。
想来是赵俊那个不扯气的爹给立的碑。
谷雨将刚刚在路边买的菊花,放在墓碑前。那旁边有一束孤零零凋残的白菊,她猜想,或许是肖琴留下的。
她指了指那块墓碑:“他本来和你同年,跟你一样年轻。”
夏家扬站在墓碑前一动不动,脸色全是惨白,手中的花,迟迟没有放下,过了许久,才从怔忡中反应过来,放下花束后,像是极力找了一个说服自己的借口:“你也知道,他本来就得了绝症。”
谷雨点点头:“我当然知道,但这和你的罪行没有任何因果关系。你过失杀了一个人,这个恰好是绝症病人,还是个常人眼中的烂仔,所以你觉得不甘心,觉得坐牢很吃亏。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本应受到的刑罚,所对应的是你过失杀人的行为,跟你杀的是谁,没有任何关系。换句话说,如果当时不是赵俊而是别人,你可能也会造成这种后果,那样的话,你又用什么理由说服自己?”
夏家扬惭愧地低下头,眼圈在风中微微发红,低声道:“我确实是懦夫。”
谷雨摇头轻笑:“我理解你,人都是自私的,每个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你比起社会中,其他许多为非作歹的富二代,其实已经好很多。我们每个人对其他人都不应该责备求全。”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她看来,这就是一个小孩,没有担当,但也情有可原,“你放心,我不会举报你。但是我希望你能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夏家扬抬头,哽咽道:“谢谢!”
两人从墓园出来,天空忽然暗下来,密密麻麻的乌云,迅速压在空中。
“天啦,要大雨了!”谷雨轻呼一声。
才刚刚说完,空中的雨点,就噼里啪啦落下来,开始还只是稀稀落落,但很快变成倾盆大雨。两人跑到停车的位置,钻入车内时,都淋湿了大半,异常狼狈。
夏家扬有点丧气地叹气,准备发动车子,可他那高级跑车,在呼呼响了几声后,就归为平静,试了几次,还是一样,怎么都打不起火来。
“坏了?”谷雨有点不可思议,这豪车怎么这么脆弱?
夏家扬试了几次,很无奈地摊手:“不知怎么回事?发动不了。”
谷雨有点郁卒地叹口气,掏出手机:“看来只能打电话求救了!”
可让她万万想不到的是,她满格电池的手机,信号却是无。她不可思议地摇了摇,还是没有摇出信号。
夏家扬也拿出手机,但显然跟她的情形一样。
“这是什么鬼地方,连手机信号都没有。”说完,她烦躁地望向窗外,黑压压的墓园,就在不远处,不由得又自嘲地嘀咕了一句,“还真是个鬼地方。”
第35章 雨夜
因为没有信号,谷雨和夏家扬只能决定等雨停之后,出去看能不能修好车子。
不想,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一直保持着蓬勃姿势,如天空破洞一样,等了两个小时,也不见有减缓的迹象。
眼见着已经到了八点多,谷雨和夏家扬都有些烦躁,加上晚饭没吃,更是憋得一头火。
谷雨拿着手机,几分钟试着拨打一次,但徒劳无功半天,不仅没找到讯号,连电池都快被折腾光。
夏家扬的手机也好不到哪里去,漫长的等待,两人烦躁地都不愿说话后,只能靠手机打发时间,不久之后电池便报警,也不敢再玩。只能傻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期待赶紧停下。
也不知是太偏僻,还是下大雨的缘故,三个小时过去了,一辆经过的车都没有。
谷雨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场景,听着外头的风雨声,转头看了眼夏家扬,忽然嗤了一声:“你说赵俊,会不会从里面爬出来找你报仇?”
夏家扬怔了一怔,昏黄的车灯下,脸色猛地一片噶白,连嘴唇都变了颜色。谷雨觉得这么吓一个孩子,有点不厚道,赶紧道:“我开玩笑的,你别怕啊,我们都是无神论者,就算今晚真的在这里待一个晚上,也没关系。”
夏家扬讪讪一笑:“谷记者,我觉得你真勇敢。”
“是吗?”谷雨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忽然想到自己小时候看了恐怖电影,往乔远床上挤的场景,自顾地笑了笑,“人慢慢长大了,很多事就不怕了。当然,这只是指的某些方面。因为在其他一些地方,可能会变得更加胆小。”
“比如……”
“比如……感情。”谷雨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她一个感情经历只能算得上贫乏的大龄女人,跟一个花花公子谈爱情哲理,怎么都不太对劲。
因为这样闲散的谈话,刚刚一直烦躁不安的气氛,变得稍稍放松,夏家扬笑了笑,好奇地问:“你和乔律师是男女朋友吗?”
谷雨惊讶:“你怎么会这么以为?”
“我知道乔律师之前办公从来不接触记者,但是这一次却是例外。而且他以前在帝都前程似锦,忽然决定来这里,肯定是有原因。我就想,是不是因为你?”
谷雨听罢,哈哈大笑:“你太能联想了。乔律师以前寄住在我们家几年,我们的关系,算起来,应该是姐弟,自然不是你想的那样。作为姐弟,他让我接触案子,应该也是无可厚非的。至于他选择来这里,应该只是想回家乡。”
“是这样吗?”夏家扬像是有点遗憾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和乔律师很般配,所以下意识以为你们是一对。”
谷雨失笑:“我比他大了快四岁,怎么会般配?”
夏家扬认真地想了想:“我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可能是感觉吧。”
谷雨不知道他所谓的感觉从何而来,只当是笑话般听听,没有放在心上。
大雨依旧没有停止,正当两人彻底放弃,准备在车里凑合一夜,等到明天天亮之后再做打算时。旁边的马路,忽然一阵强光,穿透雨帘。
谷雨一惊:“有车来了!”
夏家扬看着外面那辆从雨中疾驰过来的车子,在他的车旁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