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凌厉得几乎不像是谢天麟的声音,没有他以往那种细沙流过指缝的丝滑与从容,他狂乱地推开单飞,拉开车门。
“谢天麟!”单飞匆忙拉住了骤然失态的谢天麟的胳膊,“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那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让它再发生,相信我一次!”
相信?
他已经付出过太多信任!
谢天麟转过头来,那一瞬间的激动已经被平淡所覆盖,他沉默地冷冷看着单飞抓着自己的手臂。
“说点什么。”单飞恳求道,静默如同水泥板凝固在四周,包裹、紧压在他的胸口。
“放手。”回应他的,是平静但却决绝的声音。谢天麟的头颅微微后倾,酷似父亲的冷酷和残忍在暗灰色的瞳仁里闪过,“最后一次。”
“我不会,”单飞坚定地说,“除非你答应跟我谈谈。”
“……”谢天麟眯着眼睛看他,“很好,既然你坚持要求,那么成交。”他坐进车中,并没有阻止单飞坐在他身边。相反,他冷漠地看着他,决绝而残忍。
谢天麟启动了车子。
平滑的加速,几乎没有一点噪音。
车内也是同样的沉寂。唯一跳动的是初春午后的阳光,它穿过了暗色的车窗,在方向盘、仪表以及两张异常苍白的脸上跳跃。
谢天麟看起来越加清瘦,远较常人白皙的肌肤看起来有些微微发青,凹陷的眼窝把鼻梁显得尤为高直,原本三分西化的面庞更为立体。
他还是那么漂亮,但是却又似乎并不一样。
单飞并没有关注车子开向哪里,他略微抬眼,从后视镜里端详着谢天麟。
他想这段日子他过得也并不舒服,甚至比单飞本人更糟。
单飞抬起手,他把它轻轻的落在谢天麟的脸颊。
谢天麟的身体猛地颤动了一下,就像全身的肌肉都骤然失控了一样,连带着车子在马路上拐了一个小弯。几乎是痛苦的,他闭了一下眼睛,嘴唇抿得更紧。
“你瘦了。”单飞耳语般的轻声道,不带任何色情的成分。
谢天麟猛地踩住了刹车。惯性带着两个人身体向前倾过去,将单飞的手从他的脸颊上离开。
“别再碰我。”他冰冷而缓慢地说,“永远。”
单飞把视线转向另一面的窗子,“对不起。”他说,“我很想你。”然后,他又补充道。
“你缺一个床伴了吗?”谢天麟嘲讽道,再次启动车子。
“你知道我不是!”单飞转过头来,怒道。
“我不知道。”谢天麟反驳道,“你又知道我多少?”
单飞沉默了许久,“我知道你爱我。”他望着车窗外飞速滑过的标志线,“你不会伤害我。”
怒意再一次翻涌着搅乱了谢天麟眼中的平静。“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他冷笑着道,“如果你不自己走出来,我确实没办法打破单郑芳芳的防御网,更没办法令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消失。”他踩住了刹车,“我真走运。”他说,从车座靠垫里抽出了一把枪,并不算冰冷的金属枪管抵在了单飞的额头上,随即,从单飞的肋下拿走了他的佩枪。
那是一片墓地。
在青色的植物间一排排白色的石碑整洁漂亮。
越过石碑,另一头停着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见到亮银的法拉利,劳斯莱斯的车门打开,几名男子急速走过来。
“你不想这么做。”不是谢天麟预计的——或者说是期望的——狂怒惊慌,单飞的眼中盛满了悲哀和怜惜,“不要。”他恳求,但并不惧怕,“等他们过来就太晚了。”
这怜惜和镇定简直逼得谢天麟发狂!
他无法忍受!
“我为什么不想?”他嘶声咆哮道,“对我来讲你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你的存在只能带来危险!我当然想,我跟我父亲一样想!”
单飞茫然的看着他,但这种神态并没有保持太久,大概半秒钟,狂暴的怒火开始在他黑亮的眼中蔓延开来,如谢天麟期盼的愤怒,以及他永远都不想见到的彻骨的痛。“利用,”单飞声音尖厉地道,“利用?!”
“否则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接近你!”谢天麟叫道,他知道他自己没必要回答,因为他们已经抓住了单飞;他知道自己也不该如此大声,看起来完全失去了理智。但他必须让自己知道!“我并不是个精神病!”
“……”单飞反抗过,但没用,他被拖出去,所以他没办法扑上去掐死谢天麟,“你去死吧!”他挣扎着叫道,“你该死!混蛋!”承载着全部绝望和愤怒的词句从牙缝里溜出来。他不是只会这种小儿科的咒骂,他会许多,但这一刻大脑一片空白,意识全部被抽空,甚至连恨都是他因为认为自己应当具有的情绪所以才努力展现出来的。
事实上,他抓不到任何感觉。
“我会杀了你!”
“是。我知道你会怎么对我。”既不冰冷,也不火热,单飞被打晕之前,看到的是一双毫无光彩,死气沉沉的眸子。谢天麟面无表情的转过头,轻声说,“正中那一块,是谢家的地盘。今后,我会埋在那里,而不是任何其他地方。”
狄义德并没有写回忆录的爱好。
他只是想做点什么来消磨时光。而他现在能够做的事情实在太有限。只有思维,还能够冲破锁铐的束缚。
他已经记不清第一次去见辛国邦时,那个黑口黑面的警司惊讶而滑稽的表情,但是他记得四岁的谢天麟跟他一起玩水枪的情景。
清晰的就像是上一秒。
他最早的记忆里,就包括谢天麟。
他看着谢天麟长大,同时他也在长大。他时常会产生一种错觉,他其实是为了谢天麟才长大。他因那个男孩而学会隐忍,尝试背叛。
他知道如果自己足够强大,那么就不必看着另一个男孩悲伤,看着他痛苦,看着他万劫不复。
他知道自己是唯一一个真正明白谢天麟的人,他懂他的骄傲与自卑,快乐与痛苦,他懂他的希望和他的冷酷。
他是唯一一个能做这件事的人。
所以他只是遗憾,因为自己不够小心,但他决不后悔。
十五点二十分。
谢天麟看了看手表。
他推门走进去。
在幽暗的角落里,他找到被反铐在铁架上那个青年。他庆幸他只是看起来很疲惫,但不是伤痕累累。
“少爷。”
狄义德叫他,神态自若的打招呼,就好像被绑在这里等死的不是他一样,跟之前的二十年没什么分别,并不阿谀,只是亲近。这个男人叫他做少爷,就跟他叫他“天麟”一样,并没有尊卑包含在里面。
“阿德。”谢天麟回应。他想知道狄义德是不是恨他,他从那个青年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暗示。这个叛徒看起来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放松,不带任何伪装的敬畏、卑贱或者嚣张。他想起了二十年前,他第一次在自家别墅的院子里见到狄义德时,那个小男孩看着他的神情。他说我有一把水枪,我可以跟你一起玩。
这么多年来,是他跟他在一起。
只有他。
门旁的看守敬畏而戒备地靠过来。“少爷,”他们眼巴巴地瞅着他,战战兢兢地观察他的反应。
所有人都知道,狄义德是跟谢天麟一起长大的。除了他去美国的那三年之外,他们形影不离。
但狄义德是个叛徒。看守住他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谢天麟微微点了点头,将用证物袋一样的袋子包裹着的手枪递给他们。“那是单飞的佩枪。”他淡淡地道。
然后,他看到那个被铐住的青年嘴角浮现出一个几乎可以忽略的笑容。“我已经等了几天了。”青年说。
示意看守出去,谢天麟来到狄义德面前,“有什么没了的事?”他问。
那个叛徒低头认真思忖了一会儿,才又再扬起头来,“少爷,我的事情一向都自己做,你知道。”他笑道,“我都做好了。”然后,又微微皱了皱眉:“你恨我吗?”他反问。
“你做错了事。”谢天麟的目光中没有仁慈,但也没有仇恨,“但我不会恨你。”
“我知道。”狄义德轻轻的叹了口气。谢天麟是谢家人,这毋庸置疑。他从出生起一直培养到现在的家族责任感和荣誉感不会允许他接受任何形式的背叛。发展、壮大谢氏是他存在的意义,不管他是否愿意。“那是我的错——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泄露了意图。”他并不是太后悔,看起来。即便是叹气,愁绪也没有到达他的眼中。他始终微笑着看着谢天麟。“在那一天,我就对自己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为此丢了性命,不会怪任何人。所以,我也不恨你。你应该这么做。”
“……”谢天麟跟他对视,许久,“那么很好。”他淡淡地说。
“不错。”被称作叛徒男人点头应和。他确信他们有着相同的想法。“多谢你来送我。那么,再见。”他说。
谢天麟转身,走向门口,步伐中看不出任何留恋。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有。
狄义德的目光紧随着谢天麟,贪婪地把他所有能够捕捉住的画面存入脑海。
他是一个叛徒,而且即刻就会丧命。
但那无所谓,无论他背叛谁,他始终忠于自己。
如果,如果能够有惊无险的活到那一天,他会亲口告诉他背叛的理由。
但现在,他自己搞砸了整件事。
所以他决定把背叛的理由永远埋藏在心底。
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只有他狄义德会为他这么做。
狄义德不想死,但他不会为此后悔。
“少爷,”
在谢天麟已经将房门拉开一线的时候,他听到狄义德匆忙的叫道。他停住了身形。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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