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街道冷冷清清,霓虹灯寂寞地眨著眼睛,韩烟交抱著双手,茫然地走著,他的身上藏著一把手枪。许蓉生的话语回荡在耳边:“陈彤就是要跑,也一定会来找你。拿著这个,杀了他!”
韩烟不知道陈彤是否真的会来找自己,他只知道,他是一只笼子里的鸟,可以扑腾、可以跳跃,却无法飞上青天,笼子外头蹲著两只虎视眈眈的大猫,不管是陈彤,还是许蓉生,他们都不会放过自己。
暗巷中伸出一只大手,猛地将韩烟拖了过去。
“跟我去见彤哥!”
韩烟的拳头硬生生地收住了,他认得这个声音,这是陈彤的贴身保镖阿虎。
在一间狭窄的公寓里,韩烟见到了陈彤。陈彤的肩头裹著绷带,衬衣撕破了,沾了大片的血污,神情却跟平常一样阴骘,锐利的目光扫过来,叫人不寒而栗。
陈彤对著阿虎点点头:“你先回去。”
房门合上了,阴暗的房间里埋伏著一只锺,“喀嚓、喀嚓”把时间切成一段一段,零零落落,叫人窒息。陈彤不说话,韩烟也不敢轻举妄动。机会只有一次,不容韩烟奢侈。
“许蓉生去过别墅了?”陈彤问。
韩烟点头。
“你怎麽跑出来的?”陈彤的手按在腰间,韩烟很清楚,只要答错一个字,他就会拔枪,失势的男人比野兽还要可怕。
“苏锻死了。许蓉生让我带话,叫你去收尸。”
枪管戳上额头,韩烟被顶得一个趔趄,後脑狠狠地撞上门板,他忍住晕眩,直视著陈彤:“八年前我父亲就放了苏锻,下午他来找过你。”韩烟抬起手腕,袖口处的血渍已经干涸:“这是苏锻的血!许蓉生杀了他!”
有那麽一刹那,韩烟以为陈彤会开枪,然而他没有,陈彤捉住了韩烟的手,将那滩血渍按到脸上,慢慢地、慢慢地跪了下去。
这是韩烟第一次看到陈彤哭。陈彤哭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连肩膀的抖动都是极细微的,隔著袖子渗过来的泪却是那麽烫。韩烟有些恍惚,他想起自己八岁的时候,母亲死了,父亲又远隔重洋,那个夏日的黄昏,他也是这样抱著一只小狗默默地流泪,花园里的玫瑰都开了,空气里有暗暗的甜香。
韩烟俯下身,按著男人的脑袋,陈彤的头发又浓又密,他跪在那里,像一只悲伤的猎犬,脆弱得不堪一击。韩烟将手伸到腰後,攥住了手枪,拔枪、瞄准、开火,只需两秒,一切都将终结。
“苏锻……说过什麽?”蓦地,陈彤抬头。
“他说:假如你不能一击即中,就不要报复。”淡淡地,韩烟收回手来。
窗帘是白色的,丝绒质地,拖著流苏,异常的厚重,灼灼的阳光被它筛过,立时驯顺了,变作一片暧昧的白光。韩烟乍一睁眼,倒有些恍惚,及至看到床前抽著烟的男人,才慢慢回过神来,他没敢翻身,悄悄地把手伸到枕头下摸了摸,暗自出了口气,枪还藏在床垫下头。
陈彤背对著韩烟,不知在想些什麽,融融的白光中,他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韩烟跟了陈彤两年,可对於这个男人,他的记忆大都定格在黑夜,白天的陈彤反倒是陌生的。
“饿了吗?”陈彤忽然问。
韩烟的手僵住了,他不明白陈彤怎麽知道他已经醒了,陈彤的背後似乎长著眼睛,这野兽般的直觉让韩烟心惊,然而他很快“嗯”了一声,若无其事地坐了起来。
“冰箱里有吃的,帮我拿些啤酒。”
冰箱里的食物并不多,只有一些罐头和面包,啤酒倒塞了满满一排。韩烟挑了几罐啤酒,拿了个面包,想了想,又替陈彤拿了一个面包、一罐头牛肉。
陈彤藏身的这套公寓,除了卫生间、厨房,就只有一个卧室,连餐桌都没有一个,韩烟拿著食物,不知该往哪里放。陈彤见了,往床上一坐,拍了拍雪白的床单:“过来。”
韩烟找了张报纸垫在床上,两人相对,默默地吃了起来。陈彤显然没什麽胃口,韩烟拿过去的面包、罐头他碰也不碰,只一味的喝酒、抽烟。韩烟吃完了东西,拿过了个空的啤酒罐当垃圾盒,把掉在床单上的面包屑一一拈起。
陈彤靠著枕头抽烟,看韩烟收拾得差不多了,指头一弹,老长的一截烟灰落下来,洁白的床单立马添了个灰印子。韩烟怔了怔,默默地爬过去,把烟灰收拾了。可才掸干净床单,新的烟灰又跌了下来。韩烟咬著嘴唇,继续收拾,这样的戏码,陈彤玩了两年,总也玩不腻,那些花样颠过来倒过去,不过是一句话:你是我的狗。
狗就狗吧,总有清算的时候。韩烟瞥了眼床角,垫子底下压著枪。就快到头了。
中午的时候,陈彤的手机响了,是阿虎打来的电话,合上手机,陈彤的脸色越变越阴,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说话。
天渐渐黑了,两人胡乱吃了点东西,韩烟算了一下,剩下的食物只够他们撑半天的。
出於谨慎,夜里陈彤没有开灯,黑乎乎的屋子里,只有他唇间的烟头明明灭灭,放著些微的红光。韩烟躺在他旁边,右手伸到枕头下面,默默地按著枪。
“你见过苏锻了吧?”陈彤忽然开了口,嗓音干涩:“他……什麽样子?”
“是条汉子,待人也好。”韩烟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不过,他的腿没了。”
陈彤唇间的红光的一颤,很快恢复了平静,冷哼一声:“你老子干的好事!”
韩烟沈默了一会儿,仰起脸来:“苏锻说你吃过很多苦。”
即使在黑暗中,陈彤也能感受到韩烟的目光,清冽、锐利,又带些悲悯,仿佛什麽都明白,什麽都知道。陈彤干笑了一声,伸手抚过韩烟的嘴唇:“你老子欠下的,我会慢慢儿找回来。”
意外地,韩烟捉住了他的手,问:“然後呢?等我报复你儿子吗?”
陈彤怔了怔,回过神来,反手一个耳光。打了韩烟,陈彤还是不解气,伸出手来扼住他的咽喉:“你休想!没什麽然後!这辈子,你就是条狗!”
韩烟咬紧牙关,照著陈彤肩头的伤处就是一拳,陈彤吃痛,一松手,两人纠缠著滚在了一起。这两年间,韩烟低声下气、小心做人,陈彤虽然知道自己养的是只狼崽子,时间长了,倒也忘了韩烟的獠牙,直到这一刻,才觉出来,这小狼竟是给自个儿养大了。而陈彤这麽多年来刀口舔血的日子也不是白过的,尽管受了伤,韩烟也奈何他不得。两人滚了几滚,便翻到了床下,眼看摸不到枪了,韩烟知道大势已去,可怎麽都罢不了手,两年间的屈辱、愤恨涌上心头,脑袋一阵阵发热,鼻子却是酸的:“我爸爸死在你手里!你还要怎麽样?!你不是人!”
陈彤冷笑:“死了算什麽?我要他死一千次、一万次!!”他一个肘击掀翻了韩烟,拿胳膊捺著他的脸:“我不是人?那也是他逼的!我要放了你,你能不恨我?能不报复?!”
韩烟一张嘴,狠狠咬住了陈彤的胳膊,血腥气从牙缝渗进嘴里。恨!怎麽不恨!即使陈彤肯放了韩烟,韩烟也会恨他一世,有些痛楚不是说原谅就原谅,说遗忘就遗忘的。报复是人的本能。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那是圣人,可陈彤、韩烟都不过是俗人一个。
韩烟跟陈彤扭打著,他忽然发现,他跟他有点像,他们受过同样的伤害,憋著同样的委屈。韩烟因为年轻,伤口还没化脓,而陈彤的脓汁已渗进了灵魂,可是他和他,差的也不过是十几年的时间。往前头看,韩烟不是死,也就是变成陈彤了。
这麽想著,韩烟忽然觉得绝望,他茫然地松了手,听凭陈彤扼住了自己的咽喉。陈彤手里下了狠劲,见他不挣扎,也是愕然,不由盯著他看。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拉得又严实,可屋子里还是有一丝微蒙的光,仿佛是灵魂里透出来的,只照得见彼此的眼睛。陈彤在韩烟的眼里看到了慌张与无助,还有至深的痛苦,那样的痛楚,非亲身体味过的人不能懂得。陈彤想起他十八岁的时候,失去爱人,前途尽毁,在牢里被人轮暴,那时的他也是这样虚软、麻木。
陈彤怔住了,他抚著韩烟的脖子,慢慢地垂下头去,将嘴唇叠在韩烟的唇上。这不是亲吻,更不是情欲。在时间的河流中,陈彤抚慰著自己的倒影。
陈彤想什麽,韩烟并不知道,然而嘴唇贴过来的瞬间,韩烟落泪了。
这一刻,他们都觉出了温暖,奇异的同病相怜。
六.指尖温柔
第二天,陈彤照旧醒得很早,却没有抽烟,倚著枕头,阖著眼,一声不吭。韩烟偷偷看过去,陈彤的额角沁著汗,脸颊涨红,嘴唇却干得发白。韩烟靠近前去,指尖还没触到陈彤的脸。陈彤猛地睁开眼来,目光凛冽。
韩烟挪开视线,手搁到陈彤的额上,半晌皱了皱眉:“你发烧了。”
生病的陈彤安静了许多,汗湿的额发下,细长的眼睛紧紧闭著,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明明是三十多岁的男人,这样看起来,竟有几分稚气。
时间悄悄地流逝著,太阳慢慢西移,陈彤的脸色越来越差,时而陷入短暂的昏迷,韩烟坐在床沿,一只手伸到床垫下头,握住了枪。
什麽时候拔枪?该不该拔枪?韩烟不停问著自己,却没有答案。韩烟被陈彤逼著杀过很多人,然而到了此刻,他才发现,要主动去杀一个人,原来是这麽的困难──即使对象就是陈彤。
夜幕一点点压了下来,韩烟暗暗叹了口气,把枪推回到床垫底下,双手按著陈彤的太阳穴,轻轻地按摩起来。
陈彤的身子僵了一下,然而他没有动,也没有睁眼。好一会儿,陈彤叹息似地吁了口气,抓著韩烟的手,压在自己的脸颊上。
“瑾瑜。”陈彤念著一个名字,火热的嘴唇贴了过来,灼灼的吻印在韩烟的掌心。
韩烟怔住了,脸色发白。他想起来,苏锻说过,陈彤曾经爱过一个女孩。很多年前,她也这样为陈彤做过按摩吧?原来,她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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