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向手冢问道:“你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他没有告诉你,却把你带回来了?”手冢心底猛地一凉,不清楚到底发展成了怎样一个事态,只能想到糊得片刻也好,于是含糊道:“或许他说了,但我重伤之下,却也不记得了。——还劳烦夫人亲自救治,在下感激不尽。”那少妇脸上浮出一抹喜色,道:“谢什么,不过尽医者职责。——你若问这里名号,我便说与你听也无妨:这里是不二庄。”
有那么一瞬间手冢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重复道:“不二庄?!”那少妇点点头道:“此处正是不二庄。”看着手冢困惑和不敢置信的神色,萤儿笑道:“这位公子看来不知道哩!”碧儿嗤道:“这世间姓不二的千千万,可说到不二庄,普天之下也只得这一家的,连三岁小儿也知道呢。”手冢闻言心中一惊,脱口道:“真的是天下第一庄——不二庄……!?”碧儿笑道:“可算不傻,江湖人称‘天下第一庄,世间不二人’,这天下第一庄自然就是不二庄了,这‘世间不二人’么——”她正得意地要与他好好分解,却被萤儿一声惊呼生生打断了。只见手冢早一个旋身从床上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过那名少妇,从自己身上拔起数根银针,权做暗器指住那少妇的咽喉。
“你!!!……还不放了夫人!!”萤儿碧儿齐声呼道,却不像一般奴婢慌张四散,而是登时抽出配剑,看那架势,竟有大家风范。手冢恍若未见,只将银针贴紧那少妇颈项,强忍周身剧痛,沉声道:“我问你,这里是哪国地界?!”那少妇却不惧他,直视手冢双眼朗声回道:“冰国北燕。——你放手吧,身受重伤,才刚刚醒转却偏要如此逞强,到头来只害自己。”手冢紧锁双眉,转头对那两名奴婢道:“即刻领我出庄,否则你们夫人性命不保!”萤儿碧儿闻言,正踌躇不决时,却突然听见帘幕后面传来清冷笑声,一人斜倚屏风,抱臂而立,仿佛事不关己似的道:“名满天下的青国攸王,原来只是一个会要挟手无缚鸡之力女子的家伙么?收起那难看的把戏罢,我知你下不了手。”
说话那人正是不二。只是此刻他装束华贵,雪锦银缎,更衬得他眉眼若画,不似人间凡物。手冢定定地看他良久,终究是长叹一声,苦涩地道:“……是你。燕王殿下,不二庄主。你好啊——!!”不二淡淡笑道:“我晓得你要说什么。不过能否请你先放开内子,她向来不涉朝政,连我此次前往青国都一概不知。你要谈什么,想问什么,都冲着我来好了。”
手冢一时僵住,望了望自己箍住的女子,终究是松了力道,任她挣开。他盯着那女子面庞片刻,淡淡地道:“原来是你夫人,倒是失礼的很。”不二转头对萤儿碧儿道:“快陪夫人回房休息。”又对他妻子道:“杏,抱歉让你受惊了。去歇着罢,晚上我再去看你。”语气却远没有想象中温暖关怀。杏却也仿佛习惯了似的点一点头,转身快步走开了,萤儿碧儿赶紧追了过去,偌大房间中登时只剩下他们两人,呼吸生硬而僵直。
“坐下谈,如何?”不二一如往常那般淡淡笑问,随手往旁边的椅子上指了一指,然后自己歪身倚进碧纱橱里,“你想问什么。”
手冢锁紧眉头,沉默良久。窗外阳光耀眼夺目,在屋内投下深深浅浅的影子。不二半边褐发被照得闪闪发亮,半边脸却又被影子遮盖,看不清表情。
“……你已娶妻了。”
不二笑起来,他的肩膀微微颤抖,发梢微微颤抖,连带着阳光和影子都一并抖个不停。他摊开双手,忍俊答道:“如你所见。你想问的只有这个?”
手冢脸上看不出半分可称做表情的东西。他慢慢地坐进椅子里,慢慢地道:“那前番你对我之情谊,便全是假的了。”
不二偏开脸去,微微阖起眼睛。阳光落在他的唇上,一字字敲出话语:“你既是知道,便也不用问了。”
“那从一开始,你便是为了达成今天这个结果而筹划好了一切?”
“如你所想。”
不二答得那般理所当然,仿佛坐在他面前的是与他从无交集的陌生人。手冢勉强忍住心中那刀绞一般的痛楚仇恨,继续问道:“这里究竟是哪里?”
不二笑道:“刚才内子已经告诉你了。这里是冰国北燕境内,‘天下第一庄’不二庄。”
“胡说!”手冢拍案而起,“天下第一庄是武林第一名门,从中原销迹已久,无人知其去向。它身为武林正道,不可能参与挑起数国纷争,它的庄主生性闲散忌政,更不可能是冰国燕王!!”
“住口!!你什么都不懂还给我瞎扯什么!!”不二猛地跳起来大声吼道,“你以为我……你以为我!!!……”他的声音近乎扯到了尖锐的地步,饶是手冢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脸骇了一大跳。但他终是渐渐冷静下来,一边大口喘气一边苦笑道,“……你说的是过去的事了。……过去好久的事情了,我都快忘记了。”
手冢定定地看着他,紧追不舍地问:“没有哪个国家会让自己的王爷去做如此冒险的事情。你真的是冰国燕王?我不信。”
不二笑得好看,他取过茶具,为手冢斟上一杯,也为自己斟满。他润了润干涸得快要裂开的喉咙,道了一声:“问得好。”
“说来话长。我父亲不二周平才是江湖流传称颂的那个‘不二庄主’,是个随性而为、如同闲云野鹤般令人羡慕的人物。他自创武功招数,浪迹江湖,竟在中原武林成就如此事业。时间长了,就连最熟悉他的人竟也都忘了他曾经身为冰国先王第十七子的身份,只记得他是天下第一庄的‘不二庄主’,鼎鼎有名的正人君子,大侠客。”
“他本拟就这么在江湖上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再不回皇宫去。然而……他偏偏碰见了母亲,当时身为太子妃的淑子。”
不二侧着脑袋,有些艰难地讲述着。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与手冢的眼神一撞,不经意透出的复杂情感刺得彼此一阵麻木痉挛。不二只得站起身子,背对着他,这才得以将话题继续。
“感情这种东西真的很莫名其妙,我也不能懂。但总之父亲对母亲有了情意,母亲也对父亲暗许了终身。可她是冰国太子妃啊!父亲做事最为随性,竟立即带着她从宫中逃走了,两人便一起戎马江湖,浪迹天涯,留下朝廷上上下下乱作一堆。”
“我五岁那年,母亲一个不慎被朝廷寻着了踪迹,抓了回去。当年的太子已经做了皇帝,就是冰国昭文帝。他好象对母亲也有情意,竟说不介意她这几年的所为,要迎她做冰国皇后,母仪天下。母亲自是不肯,但名分上她还是他的正室,明媒正娶,天下皆知,辩白不得。昭文帝又以她家族性命以为要挟,令她不得不从。父亲当时便冲入了已经数十年未回的皇宫,与自己的皇兄谈判,只为换回母亲。你猜猜他交换母亲的筹码是什么?”说到此处,不二微微侧脸,苦涩地笑望手冢。
手冢犹疑道:“莫非竟是……不二庄?!”
不二点一点头,道:“江湖第一庄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便是这个缘故。父亲将自己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不二庄,将自己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名誉信念,就这么拱手让与了冰国。”
手冢沉默片刻道:“他要换的那人对他而言是无价之宝,那便哪怕赌上性命也再所不辞。天下做到如此之人,除了你父亲,还有伦后。”
“可是不够。”不二摇头笑道,“伦后舍了性命才救回南公,父亲只用区区一个不二庄宣誓效忠冰国这种口头承诺作为代价,自是远远不够的。所以,……他们还找父亲要了一样东西。”
手冢呷茶一口,漠然问道:“是什么?”
不二惨然一笑,以同样漠然的口气回答道:“‘以子为质’。”
手冢猛地抬起眼睛,不二却自顾自地推开院门,屋外是一方小园,花草茂盛,正在阳光下趁风摇曳。他追出院门,急问道:“你是……人质?!”不二只是侍弄花草,并不看他,丢下一句道:“以前是,不过现在不是了。那之后我做了太子伴读,很得太子赏识。然后昭文帝崩,父亲亦继之而去,当年恩怨也可算是烟消云散。朝野势力重组,我袭爵成了燕王,辅佐太子当政。那年我只有十四岁。”手冢心中一惊,诧道:“你说的难道是……冰国的‘光和政变’?”那场政变乃是因冰国光和年间昭文帝之死而起,朝野动荡,太子年幼,丞相擅政达八月之久。然而太子终究是集结亲信,夺回王权,将丞相于殿前斩首示众。那是一场怎样的权势倾轧,可在不二口中,却变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家常便饭。但就凭政变后受封燕王来看,他定是当时太子夺权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手冢深吸了一口气,道:“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最初的问题。你既已位极人臣,又何必如此?青国与你有何仇怨?你若报复,不是也该报复冰国么?”
不二笑了,他轻轻地道:“手冢,攸王爷,你是个幸福的人,一路坦荡,没遇到过什么挫折。你生下来便是王爷了,没吃过苦,也没经历过奴才般伺候人的生活。父亲死时我答应过他,照顾好母亲。可若我不是王爷,我母亲、姐姐、弟弟便全都什么也不是。其实我和父亲一个性子,不喜欢这朝野政事。可没有办法。所以我把我自己卖了,卖给了如今冰国的皇上,我答应他从此这心中只装着这冰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