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位先答?”
一时间鸦雀无声。乾也不在意,回身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捧过一杯茶,淡淡品着。
约莫过了一柱香时间,考生中终于有一人长身而起,缓步走至台前,先向诸位监考一揖,然后对着台下上万观众坦然拱手道:“在下荆省横盐乡人士,九鬼贵一。虽然对本题……那个,仍不算是很有信心,但平日里蒙水渊老师教导,事事量力而为。小子不才,愿抛砖引玉。”语罢便仰首诵道:
裁开芙蓉做衣裳,
画眉深浅试短长。
双唇微启难言语,
夜露沾襟彻骨凉。
语句虽短却精,格律工整,描摹人物栩栩如生,众人心下都叹不愧是水渊大人的弟子,果然出口不凡。乾也点头微笑,心想果然是水渊那老狐狸教出来的,一开口便道出了自己的后台来历,还装做一副朴实模样,让自己没办法不给面子。当下也不便不表态,只得对九鬼道:“师侄果然出口不俗啊,且去台下稍歇。等这一回完了,还有下一题。”
有九鬼起这个头,众考生仿佛心中都有了底,摸着了些门道,不一会儿便又有人上前,竟渐成络绎不绝之势。形式虽涵括诗词文赋,内容却多是“小桃红绽妆脸深,嫩柳袅宫腰细软”、“醉娇无气力,风袅牡丹枝”“几声娇语如莺软,一串珍珠落线头”之类,较九鬼之诗更为浮华美艳,都是写些夸赞美貌之词,听着一开始还不觉得什么,听多了连观众都渐渐腻烦起来。就在此时,一人猛地站起来,大笑着走至台前,正是先前民众们口中议论的太尉佐佐部之子佐佐部龙史。他跟之前那些人颇为拘束的样子完全不同,也丝毫不觉有任何怯场的表现,一看便知是身居高位的官宦子弟。他也不作揖,只笑道:“一派漫溢之词,听得人好想睡!这里须是考场,那些打发青楼女子的东西,还是自家收好吧!”乾看来也认识他,低喝道:“龙史!这里不是你家,休得放肆!若有什么高见,也说给大家听听才是。”佐佐部闻言,便朗声道:“毛先舒《填词名解》有云,‘汉张敞为妇画眉’,人传‘张京兆眉妩’,词牌‘眉妩’由此而来。如此佳画佳人,对镜画眉,若要歌咏,当然应用词牌‘眉妩’才是。”这一席话说得那些坐于监考席上的工于格律的老学究们莫不点头称是。佐佐部也自得意,便将他所作的《眉妩》念来:
看新月悬柳,依稀情致,待晓破初暝,便有借仿意。
只恐怕,罗裙不适妆残,胭脂污色,宝钗摇曳却伶俜。
梳洗罢,素颜无粉黛,对月扫蛾眉。
无处心冷意灰。叹红颜易老,流水难回。
枉百娇千媚,到头来、剩些朽棺枯骨,鬣馋鸦栖。
何妨逍遥道别离!
趁将老未老,孤独惯听猿啼。
此诗一出,台上台下懂词的、不懂词的,都一并儿喝彩起来。不但立意远高其他,情感描摹得当,就连音调格律,也都挑不出什么毛病。虽然上阕稍显俗赘,但瑕不掩瑜。而下阕最末处,那“何妨逍遥道别离!趁将老未老,孤独惯听猿啼。”尤为难得佳句,珠联璧合,新颖上口。这回连一直端坐台中,无甚表情的乾都笑起来,看来是相当满意这份试卷。其他尚未作答的考生们心中不由得都捏了一把汗,一时间踌躇者居多,竟没有人再上前,本已炒热的气氛又有些尴尬起来。
“真是的……这样下去,岂不活活急死人!不管了啦!”
安静得有些过分的考场上突然传来这么一声,众人都不由得朝那人看过去。果然是英二,他仿佛有些忿气似的踢开凳子,快步走到台前,台下人这才看见他满脸的纠结,都不由得笑起来。
“好啦……!我向来对诗词不拿手,大家莫怪就是了。猜了半天,也猜不出乾大人那哑谜的含义。若只是说那画中美人怎样美,老实说刚才那画像只那一晃,也根本看不分明。所以呢……恩……恩……我只是在凭空揣测罢了!”英二有些发泄似的抓抓头发一股脑地把话全倒出来,台上台下官员民众倒是都难得见到这么坦诚直率之人,都相视而笑。
“恩,那我说了!词牌就取《柳梢青》好了,这词牌好记,上口,字又少……”英二嘟嘟囔囔道,又惹得台下观众掩嘴葫芦,考试时本应有的那种严肃紧张的气氛不觉已被他三两句言语一扫而空,也真可算的上是奇人一个了。只听他念道:
红巾翠被,
待字闺中,
姻缘知谁?
我自有心,
恐郎无意,
隔帘相窥。
原来竹马青梅!
心随红霞满脸飞。
见他招手,
佯妆不见,
只顾画眉。
诗才念毕,又是好一阵笑声。不过这回可不是笑诗不好,而是笑起诗中的女主角那“佯妆不见,只顾画眉”的假正经模样来。果真诗如其人,简单,轻快,可爱,难得一见。当即有许多人掏出本子,将这么上口的词给记了下来,想是要在宴会上随兴演奏,或者是单单唱给自己心爱的人儿听罢。可也有那些词家们嗤之以鼻,觉着这词过于“朴”,一没用典,二不深奥,算不得上乘之作,只能在街头巷尾歌唱,登不得大雅之堂。一时间各各脸上都露出点颜色来,反倒是没有人不对此诗动容的了。英二何等坦荡之人,也没多想,只故作潇洒地一挥手,去旁边题了自己名字,对尚在考生席中的不二做个鬼脸,松松脱脱下了台。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台上诸考生尽皆交了答卷,考生坐席那里只剩不二尚且端坐不动,低头沉思,仿佛这考试与他无关似的。台下观者有些急了起来,不由得略微躁动,想催他起来答卷。这关头倒是乾先发了话:“这位考生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云台省起凤乡的不二周助吧?我们虽没有限时,但下面仍有其他题目,若是再不答题,我可要依照律法,算你放弃此次回答的机会了。”
“喔——”
这么清然的一声,长音的最后似乎有些懒散的样子,让人怀疑他来参加的是闲散自由的酒筵诗会,而不是这裁汰严格的国学初试。不二在上万人惊诧的注目的不解的或者不满的眼光注视下就这么施施然走到台前,仿佛看着自家朋友一样对他们淡然微笑,笑容里清风微举衣袂飘摇。台下人投去的眼光就这么被锁住了,粘定了,挣不开,脱不掉,跟着他转身,侧脸,举步,一颦一笑。
“乾大人,学生并非有意如此,还望见谅。”不二站定了,对乾先施一礼,言语间不见卑亢之调,眉目中自有飘然气度,连乾也心中暗叹为官数载,自以为阅人无数,这样人物还是头一遭碰着。
“那么,你已经有答案了吗?”乾问。
“学生在心中早已拟好了,只是,……不知大人可否代为赦我不敬之罪。”不二笑道。
乾暗自一惊。本来听了前面五十余人的诗词,还以为此次是不是题目较为偏斜,不会有人猜到答案,听这名考生如此说,仿佛他已猜到似的,心中不免生起希望,忙道:“初试所考不过文字而已,其余不究。”心下竟有些忐忑起来。只见那不二不慌不忙,踱擂台如同游花径,念出数句来:
龙江秋半虏弦翻,铁骑铮铮踏河山。
封疆万顷归别主,誓约白头叹枉然。
一画故眉回故土,两番且步且凭栏。
不忍落花葬流水,怎得春风度玉关!
诗念毕数刻,无人言语。庸人不明,搔首顾盼;学究苦思,终难恍然。英二在一边听得此诗,左思右想,一时明了,叫道:“原来是她!真是的,我怎么没想起来!不二你真狡诈,故意最后一个作答吧?”那边厢,乾脸上也浮出一个复杂的笑容。有些饱学之士也想了明白,不由得拍手称贺。掌声渐由稀落变为密集,再变为稠密,又渐浓厚,最后仿若大雨滂沱,挟风而至。
乾笑道:“我以为今个会没人猜到,没想到还有这样心会神聪之人。正好这道题已经答完,便把答案给众位考生、乡亲父老们看看。”说罢手一挥,两名属下又再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