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笑道:“我以为今个会没人猜到,没想到还有这样心会神聪之人。正好这道题已经答完,便把答案给众位考生、乡亲父老们看看。”说罢手一挥,两名属下又再将那幅一人高的画像举了出来,让众人细看。又对不二道:“既是你答出来,便由你说说这是谁。”不二笑道:“念出此诗已须赦学生不敬才是了,大人竟还要学生直说么?”乾道:“我既出此题,当然早有请备;——直说不妨。”不二闻道如此说,这才上前,肃然道:“此画中人乃我青国谥节烈皇后,当今圣上先妻,曾任兵马太尉,都监全国。民间俗称为,——伦皇后。”
此语一出,不乏哗然之声。伦后是青国一代名后,她虽然贵为皇后,却骁勇善战,几败敌兵。虽已过世多年,但民间传说不绝。虽然都说伦后是美人,但听闻她总着男装,不施脂粉,怎会如画中这般身着绫罗,对镜梳妆?若这题目出的是幅男装丽人戎马厮杀的画儿,估计半数上的人都猜的着这是伦后。可这明明是幅宫廷美人图啊,哪里沾得边呢?众人不禁疑惑,质疑之声此起彼伏。
乾但笑不语,只把目光看向不二,要他解释。
不二无奈,只得道:“学生粗通青国礼制,知道那绫罗服色,是皇后官服;再看那画中隐约飞檐画栋,不是我宫中景物。那种上飞之檐,成钩角势,只有北方行宫‘端玉’才有——而当时六角番邦入侵我国,圣上身陷险境,不得已与六角番邦订立龙江之约,答应奉还伦后,地点便在端玉宫旁。由此推想,已猜着五分。另五分则是因为画眉之举。我青国女子尚小山眉,眉若远山之黛,而画中之人画眉,眉若细柳弯月,却是六角番邦自古相传的眉势。我青国皇后能画此眉者,当只有祖籍六角的伦后了。再者,女子画眉,多在己眉上层叠修饰,而画中人并非修饰,而实乃无眉。众所周知,伦皇后为便于带兵,嫌己眉过于阴柔,不易服众,故将眉削去,以凛然有伟丈夫之姿,统率三军。无眉画眉之后,天下舍伦后其谁?”
这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有根有源。不明者茅塞顿开,疑惑者心悦诚服。更多人则是慨叹画卷只那么一晃,他竟能一眼看出这许多细节,眼力之佳、学识之广可谓无人能及。据史料记载,伦后是当今青国圣上越前南次郎之妻,本名竹内伦子,六角竹内邦公主,自幼擅长骑猎,最喜吹萧。年少时闯荡中原,与当时尚为世子的南次郎结识,情投意合,结为夫妻。南次郎登基后,六角进犯,国家动荡不安,战乱四起。南次郎与皇后伦子各领军征战,但青国素来积弱,难以抵挡。在端玉关之战中,六角番邦竹内部围困南次郎所领之军数十日,眼看就要俘于敌手。此时六角提出若青国答应割地一万顷、并将伦皇后“归还”六角,则解围撤兵之条件。伦后迫不得已答应了条件,在北方行宫端玉宫签定了该条约,然后两军在降龙河(俗称龙江)上游、端玉关附近进行交接,六角方面释放了万名青国俘虏,并撤军百里。伦后见目的已经达成,遂着青国皇后服色,投降龙河而死。两国君王皆感其贞烈,遂抽配剑断降龙河水,划定两国国界。并将伦后葬于水边,以铭其功德,谥节烈皇后。不二那首七律,说的正是这么一件事情。无疑,在这一回合中,只有他一人答出了正确答案,稳占上风。其他考生有羡慕的,有真心欢喜的,有由衷佩服的,但也自然有心怀妒恨者,正暗自计划着怎样令他在下一回合中出丑。
“贵一兄,这一回合我们恐怕占不着便宜了。你看——”台下角落里,佐佐部正挨近九鬼,低声商议。
“哼,那家伙,女人似的看得我不爽。老弟你放心,就他那瘦胳膊瘦腿也过不得武试那关。只是让他在文试里赢了头筹,水渊老师面子上恐怕不好过。”九鬼冷哼一声,脸色稍差。
“是啊是啊,到武试那会儿,我父亲监考,怎样也教他吃不了兜着走。可现在——那姓乾的看样子也软硬不吃,我们还是从别的方面想法子才是。”佐佐部轻声道。
“——别急么,老弟。这考试不才刚过一回么?还有时间呢。”九鬼用长长的指甲弹了弹佐佐部的胸口,眯了眯眼睛,又歪了歪嘴角。
佐佐部心领神会地笑起来:“我明白贵一兄的意思了。”
不久考生便又被传回台上,开始第二轮的考试。这一次考制仍然不变,只是题目改为摹写你所知之一人。但有三不能:一不能写出此人姓名;二不能摹写此人相貌;三不能道出此人来历。有了这三项,题目越显艰难,考生作答的时间也相对延长了许多。
不二正寻思写哪个人较好,眼神无意间望人群中只一瞥,却看见了一个说过今日有“要事”而不能前来的家伙,远远地站在人群边缘,道路拐角。当下只觉得有把力道,先在心头一紧,又在心内一松;胸膛里仿佛有只鸽子,不安份地扑腾了两下——自己也想不清这感觉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缘故。脑海里只是想:这家伙竟然骗我,说有甚么“要事”,却只是躲着我罢了!心里却尽着说:看来他还没忘了我跟他说的话,这会儿定是完了事,特意赶过来的。这么六想七想自然没注意到台上正进行的比赛,眼光只望着他所在的方向,想等这里结束了,定要抓着他,问个明白。
那人正是手冢,这会儿正隐在人群角落里,看着不二。听周围人说了上一回比赛的结果,心中不由得暗叹不二博学多识;只是他平日里为人老成低调,因而在脸面上倒也看不出几分欣喜神色。这会儿台上正有考生作答,手冢也自在心中评判,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一抬眼,正遥遥对上不二的目光,心里不知为什么一慌,暗叫一声糟糕,赶紧抬脚就走。
九鬼和佐佐部一直留意着不二,见他并不思考怎样答题,眼睛只盯着台下,时笑时嗔,暗道若现在算计他出去答题,定然无法答出。两人交换眼色,各自搓下桌上所备的宣纸一角,捏成圆团,用上十成内力,朝不二脚踝处交信穴投去。纸挟劲风,竟成了十足暗器。
不二只顾看着台下,见手冢转身欲走,心中不悦,一时忘记了留神身边,直到两个纸团逼近脚踝时才发觉到,要回击已然太迟。情急下只得身子一长,避过要穴;双脚相错,用椅腿权且挡上一挡。哪晓得这两团纸里包有钢珠,九鬼与佐佐部又抱着害人之心,力道之大竟削断了椅腿,眼看着就要栽倒在地。无奈下不二只得一个旋身,脚尖轻点,身若飞燕凌空,竟在空中连续变换三种身法,越过众考生头顶,一个回旋轻盈落在擂台中央。原来刚才一瞬不二无法稳定重心,几欲摔倒在台上,那样虽也无大碍,可在暗招上便输给九鬼与佐佐部一筹。他虽不好与人强争,但此情景下也亦不愿就此服输,一时间竟也不细想便使出了他“燕翔七式”中的“燕回巢”,这招轻功本是绝地逢生的救命招数,能化无衡为有衡,渡有险为无险。众人但见一人由考生中翩然而出,身轻若燕,轻功步法仿若行云流水,不阻不滞,不似别的轻功身法,每一次起落总仿佛要把地面砸出个洞来。一时间人们竟望得痴了,只有九鬼与佐佐部没料到他轻功竟也如此了得,只得在心中暗暗叫苦。
乾倒是看清了究竟怎么一回事,虽然恼怒佐佐部与九鬼的做法,但也碍于多种原因不能当面呵斥。另一方面他也惊叹于这个看样貌不过刚刚二十的少年,不仅博学广识,精通诗词,还能把这样上等的轻功用到如此境地。心中不免动了爱才之念,想再考较他一番,虽知他上到台前并非本意,但也故做不知,只道:“不必如此夸张登场,现在并不是考较武功。既上得台前,便把你所作诗歌念与大家听罢。”
不二不满九鬼与佐佐部二人偷袭所为,但碍于他们身份不能明言,心中已然拗起一结;站在台中放眼一望,竟看见手冢仍是头也不回打算离开,眉头不由更皱数分。听见乾如此说,当下只想留住手冢,好待之后“兴师问罪”,于是一提中气,也不多想,朗声便道:“莫非前世少回眸?今生未免太匆匆!”
此句本已足佳,再加上他清亮高亢的嗓音和着十足内力,虽并非震耳欲聋,却隐约觉得有回声在耳际喧响,满场只听得“回眸……回眸……回眸……”“匆匆!……匆匆!……匆匆……”在风中回荡。手冢闻言,也自一顿,不觉停了步子。
不二见他仍不愿回头,想是思量着怎么避开自己,心中愤愆,续道:
摩肩过踵,
衣牵袂袢,
却懒停留。
三杯淡酒,
两番言语,
一场相逢。
汝本自无意,
空杯对处,
长揖别西东。
只听到“汝本自无意”句,手冢便猛地回转身子,双眼直盯着不二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