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头,“马提尼太奢侈。一个人喝,还是威士忌的好。”
我拿出今天的郁金香,他乐了,“林小姐不会以后每天一束花来打动我吧?”
“我的薪水只负担得起每周一束。”我把花插进花瓶里。
他看起来精神很好,和我第一次见到时的那个仿佛一直在梦中游荡的人有很大的区别。
干练,神采飞扬。
他去把窗帘拉开,外面阳光普照。落地窗下的城市给笼罩在清晨的薄雾里,鸽子绕着不远处一坐基督教堂的尖塔飞翔着。
“这个城市祥和宁静。”他说,“我很喜欢这里的阳光,有种新生的感觉。”
“可在这之前也曾走过很长一段黑暗的岁月。”
“但也有同样的早晨。”他说,转过来,“林小姐,你父亲可有把你高高举起过?”
我一时不解,说:“那是小时候的事了,他总管我叫他的爱丽儿。”
“小美人鱼?”
“不。”我苦笑,“是一种病毒,由他研制出来的,神经病毒,中毒者会暂掉许多不快乐的事。但维持时间不过30分钟。”
“那30分钟后呢?”
“他会放下我进研究室继续工作。”
他总对我有浓厚兴趣,继续问:“总有不工作的时候。”
“他要休息。”
“工作比你重要?”
“工作是他的生命。”
“他研究什么?”
“他是个知名的病毒学家,我哥哥色继承他的事业继续研究。”
Kei挑了挑眉毛,“什么病毒。”
我说:“和你有关的那种病毒。”
Kei很吃惊。
我继续说:“告诉我Kei,这个病毒是否和麻醉剂一样让人容易上瘾?为何他们执迷不悟?”
Kei却问:“来给我检查的关医生是你什么人?”
“家兄。”
“我有机会见到令尊吗?”
我叹气,“家父去世已有二十年了。”
“怎么死的?”
我觉得非常不舒服,却还是回答他,“在实验室里出的意外。,有毒气体泄漏。”
我的声音微弱不可闻,Kei便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他注视我一会,陷入沉思。
“昨天睡得好吗?”我问。
他坐进那张椅子里。我有种不大好的预感,他一坐进那张椅子,就仿佛躲进了自己的城堡,我再看不见他真面目。
“你平时做点什么梦?”他问我。
果真有梦。
我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Kei眯着眼睛笑。他的笑容是那种美得让人毛骨悚然的。阴冷的,满腹心思的。加上他大眼睛带着的忧郁,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神秘。
以前陪朋友见过一个媒灵师,就有这种洞察一切的神秘微笑。
“你来帮我解解梦。”他说。
“你梦到什么?一只蝴蝶,还是七头瘦牛,七头肥牛?”我轻笑,解梦?心理科医生最擅长的就是解梦。
“一个女人。”他也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否美丽?”女人最关心这个。
“她背对着我。”
“其他场景呢?”
“有一面镜子,她的头挡着,我看不到她在镜子里的脸。”
像部幽灵电影。
“只有这一个梦?”
“你只能一个一个的解。”他答。
我说:“可你并不想我解梦,你只想说与我听罢了。”
他笑。
许久,他才开口说:“有个梦一直迷惑我许久。”
我仔细听。
“梦里我身处破败的巷子里,不停奔跑……我穿红色外套,满身是血。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某个地方总有人在叫我……”
他停了好一会,我都以为他说完了,他又开口说:“有时还抱着一个孩子,约岁多,有时则牵一个七八岁孩子的手。都是在奔跑……”
“只是奔跑,没有叫喊什么的?”
他不解,“有什么其他意思吗?”
“有时在梦中奔跑和叫喊其实来自于儿时的游戏。”
“不,”他摇头,“没有。只有奔跑,和阴暗的巷子。”
“次次一样。”
“没有很大变化。”
我来了兴趣,也许日后和他相处的日子不是那么难过,我可以寻找他的记忆。这是幅三千份拼图,若坚持到最后,挂出来可以装点我接下去的人生。
“你现在的记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眯着眼睛,风趣说:“在我不记得过去的事的时候。”
“那也有个具体时间。”
“林小姐,我苦恼已经来不及,哪还会注意记下这日子等到下一年庆祝失忆周年纪念。”
“你有隐瞒。这不是意外导致的失忆。”
“医生,你是科学的化身,怎可以这样武断?”
他裂开嘴笑了,我看到了他尖尖的牙齿。不知怎么的,并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有种美感。
我摊手,退一步,“大概时间?”
“盛夏的时候,约莫7月末。”
“没有遇到什么人认识你的?”
“没有,”他摇头,“没人突然抓着我的手说,KEI,我终于找到你了!然后带我回家,把我塞进干净柔软的床里,给我一杯热咖啡。都没有,我一直流浪。”
现实中是即使迷路了也只找得到问路的,而没有领路人。这年头已经没人谁会来管你死活,救得了自己的还是自己。
“发现自己酗血呢?”
“那是本能。有人袭击我,我反抗,然后干掉了他。”他眯着眼睛,用手比画了一下,“抓住他不让他反抗,那时想也没想就咬住了他的脖子。”
我哗然,“那你是怎么来的玛莱巴?”
他挑挑嘴角,“我想我未曾离开过……”
未曾离开过?
这样的一个人曾和我在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同一方空气。
他曾有怎么样的过去,一个怎样的过去?他可爱过?他可失去过?
Kei沉思的时候总是美的。他什么时候都是美的。
仿佛郁金香一样高贵孤独的美。
但他始终是一个人,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来欣赏他的美。
流金岁月'五'
关风把我叫去。
他放下手里的工作,问我:“可有什么进展?”
“刚讨论完天气,正在谈论午茶。”我说。
他不满意:“你去陪他,并不是为了谈天打发日子。”
“他和我说了他的梦。”
“梦了些什么?”
“迷路,奔跑,女人,孩子。我还没理出头绪。”
“留意他说的话。”
我提醒他,“我是有职业道德的。我不会出卖病人的隐私。”
“他若没做见不得人的事,我们打听来也无妨。”理由多着呢,又补充,“前些天的克米亚大厦爆炸案知道吗?”
“全玛莱巴的人都知道。”
“玛莱巴这一年来治安很不好,你出门多多注意。”
我觉得奇怪,问:“平头老百姓,谁打我主义?”
他叹气,也没说。他是个死鸭子嘴硬的人,我便不再多问。
我回家看母亲,我总在周末去她那里吃饭。她也是寂寞的,大都市里寂寞的人太多,好像任何一个人拿出来一分析,都是寂寞的。
这就是所谓都市病了。
我一走进屋子,就听到那台古董流声机在放着一首老歌。一个女声如怨如泣地唱着:
“回忆过去
痛苦的相思忘不了
为何你还来
拨动我心跳
爱你怎么能了
今夜的你应该明了
缘难了
情难了……”
我心中隐隐一动,呆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
这歌小时候常听。
母亲从里屋走了出来。她今天穿一件雪青色旗袍,身段一点没走样。懒洋洋地伸手给窗台上的晚香玉摘去枯叶子,边问:“路上还好吧?刚才新闻里说二环出了车祸瘫痪了一半。”
我笑:“你成天只管你的花。二环重建的时候改道了,来你这不往那里过。”
她对一旁的老仆人笑:“我是不大出去走动了。”
老仆人为女主人说话:“不出去也罢。最近治安突然坏了起来,太空港都有抢劫杀人事件,政府大厦门口路灯下站着流莺,简直倒回去了70年!”
我笑起来,问她:“这放的是什么歌,怪好听的。”
“叫《不了情》。”母亲回答。
呵!仿佛是旧上海的歌。
“善雅是什么时候回来?”
“周末。”我说,“祖母要过生了,整岁,她再不乐意,也是要回来意思一下的。”
Saiya极不喜欢祖母,不过说起来她喜欢的没几个人。我都不知道她是否喜欢我,我们做朋友,是在林宅没有选择的选择。
“你们都不喜欢老人。”母亲叹气,“她其实很寂寞。”
我可是怕了寂寞的人了。人人都说他寂寞,需要人陪,我寂寞又是谁来安慰呢?
我问母亲,“哥哥说是放了酒在你这里,我先拿去喝了,回头给他说。”
母亲宠溺地笑,“鬼丫头,你自己和他解释,我不管你。”
她的确渐渐不理任何事。父亲去世20年,子女长大成人,可以照顾自己。她卸下重任,退居二线,悠闲养老。
若没有母亲,我和关风该如何熬过失牯的岁月?
我翻吧台,“白兰地,杜松子,拿破仑,喝都喝腻了。”
母亲在身后叫:“我的小祖宗,你这话是女孩子说的吗?”
“我哥把酒放哪里的?”
母亲从小冰柜里拿取出一瓶威士忌。
我揶揄地笑,谁稀罕威士忌?
“不要小瞧这瓶酒。”母亲说,“这就是‘一生钟情’,劳伦斯哈德威斯公爵家地窖里的珍藏,世面上足值3000多金。你爸爸在世的时候也只喝过两瓶。”
“3000金换一生的钟情?”我冷笑。
母亲幽幽叹一口气,“有时,生命都换不来一生的钟情。”
我从母亲那里出来,并没有直接回家。
带了好酒自然要去酒吧喝个痛快,我是那种喜欢在酒吧喝自己酒的人。于是一路开车去了郁金香广场。
Tulip酒吧的酒保一见是我,裂开嘴笑:“林小姐,一个月没来了。”
“想念我了?”
“想念你的小费。”他说老实话。
我把酒从包里一拿出来,他立刻发出赞叹声:“乖乖,有钱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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