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在这里过得不开心?”他的脸色平静,看不出他是否不够愉快,语气也很温和,听上去似乎有商量的余地。
“并不。事实上,任何一个女孩子对这种悠闲自在、动辄华服美饰的生活,都不太会感到厌倦。我差不多要乐不思蜀了。”
“但是——”他挑起好看的眉,微微卷曲的黑发被海风撩动,似一团燃烧着的青色火焰,带着一种冷冷的热烈,很矛盾,却十分魅惑。
“梁园虽好,终非吾土。”我淡淡吐出一句中文,然后迎视他已然充满暴风的眼,“拉斐尔,月余时间已经过去,我开始想家,想回到学校去了,且,我也不可能永远为了躲避一个凶手而一直待在你的庇护下。”
“或者,你还想念其他的人罢。”他沉声笑。“不,目前我还不能放你回去。如果你觉得无聊,想找些事做,那么——来罢,欢迎你来参观我的世界。”
望着他伸向我的修长坚定的手,我有一种预感,如果我跟了上去,我的人生将会发生巨大的变化,旧日的金钱,将会彻底消失。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可以了解一个黑手党党魁的世界呢?好奇心令得我将自己的手交付到了他的掌中,从此揭开了全新的人生。
拉斐尔说到做到,加紧训练我身手的同时,在他的许可下,我参加了所有会议。他与远在美国的手下交谈时,会用英语,让我了解他们在经营各式赌场、电玩店、酒吧、舞厅等生意上的运营盈利情况。如果他们是用意大利语交谈,事后他也会向我解释谈话内容。
曼托萨在陪我练枪时,也常常会讲一些逸闻给我听。
“你是个例外,不是我道中人,却了解我们家族很多核心问题。只要你的一份证词,我们家族里的大多数人都逃不了一场牢狱之灾。”
“但之于我又有什么好处呢?终生躲躲藏藏,有一群黑手党杀手发誓要取我项上人头以泄恨?我现在的处境已经不怎么好受了,我可不想惹更大的麻烦上身。”我嘀咕。“那个杀人犯搞不好会找上我。”
曼托萨笑,伸手拍我的头,似对待一个小孩。
“放心,拉斐尔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相信我。”
“我希望一切快一点结束,然后我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他以一种你在做梦的表情看住我。“Money傻瓜,你以为在你知道了家族这么多的内幕之后,你能轻易地说回家就回家?你接触的是家族的核心人物核心问题。你知悉许多国家安全局、调查局还有警方亟欲知道的东西,这样的你,你以为拉斐尔会让你离开吗?”
我愣了一下,有如醍醐灌顶。然后捏紧了拳,拉斐尔,他骗了我!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放我回家,所以他痛快大方地让我走进权力中心,当个彻底的旁观。而我还象个白痴一样,以为这一段非常时期过后,我就可以返家,重新过回自己平静的生活,一切都将会船过水无痕,湮没在时间深处。
我错了,彻头彻尾错了!是我太天真,相信一个老于世故的黑手党党魁的承诺。我应该在交出录象带当日就搭乘第一班由维罗纳起飞的航班,远远离开意大利的。我真蠢,傻呵呵留在了是非圈的中心。
“Money,你怎么了?”曼托萨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那么有线索了吗?知道是谁杀了罗根又想嫁祸给拉斐尔吗?”
“我们有目标,但没有证据也不行。不过你放心,拉斐尔不会让这件事拖太久,迟早会得到解决。不用着急,他会告诉你的。”他捏捏我的脸颊,先行离开了地下靶场。
我执起枪冲着远处的靶子连开数枪,将无处发泄的怒气出在枪靶上,当它是那奸诈的拉斐尔。
打完六发子弹,将枪还套,摘下护耳罩和护目镜,我长出一口气。
“啪、啪、啪”的掌声在身后响起。我回头,看见拉斐尔一身灰衣站在我身后。“枪法有长足的长进。”
我扯扯嘴角,不言语,不想和这狡猾的骗子说话。
他笑,趋近我,伸手解开我绑成一束的麻花辫,任长及腰腹的黑发飘散开来。
“以后,别再随便让男人触摸你。”他轻声在我耳边说,温热的气息拂动我的神经,然后,在我有所反应前,退开了数步。
他是认真的,我知道,因为他的灰眸里闪动着的,是不容错辩的怒焰。
☆ ☆ ☆
“金钱,我们到了。”金银唤我,也将我自回忆里召回。
叹息自胸中逸出,失踪了五个月之后返家的我,失去了,又何止是一个学期?还有我单纯的初恋与对人性最基本的信任。不过短短五个月,康乾移情别恋,又或者,从头至尾由始至终他都脚踩两只船?我永远也不得而知。只是,当我想给他一个惊喜而突然出现在他租住的小套房时,他正与人被翻红浪,共赴云雨之欢,根本无暇察觉我的到来。
我不动声色地退出他们淫浪的空间,刹时,那个声称爱我矢志不渝,无论贫穷富贵的男人,连同我不谙人情险恶的无忧旧日,一起死去了。自那日之后,我再没见过康乾。
而这一切,全都拜拉斐尔所赐。拉斐尔,这个生命中改变了我太多的男子,终于还是再次出现了。
望在车窗外金银名下的Silver大厦,我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面对将来的重逢。今天一天我所受的刺激,还真是不少。
下了车,立刻有金银的手下恭迎。
“Time姐,金少。”
我斜斜看了金银一眼,不意外自己的大名在此间如此响亮,以至于这些人不唤自己的老板倒先来叫我,简直把我当太皇太后一样供奉着。个中滋味,呃——还不错。
“你们下去罢。今日来访的客人一概不见。”他只是皮皮地笑,挽住我走进电梯,上楼到他的大会客间。
电梯的门一开,我第一眼就看见负手而立的男子,另有两个黑衣保镖伴在他的左右。听见电梯声响,他转过身来,在我反应不及的时候,大步走过来,伸出双臂拥住我,把我带出电梯。
“Money。”一声带着浓浓意大利口音的悠悠轻喟,竟似一句定身咒。
不可谓不错愕,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但重逢的震撼仍不免让我觉得手足无措。这种类似少年情怀的心境,已经久未在我身上出现过了。毕竟,初遇时,我还是个对人生充满瑰丽幻想的十九岁少女,再相见,我已然年近三十,而拉斐尔,亦已经三十六岁了罢?
“你们聊。”第一次,金银没有阻止男性对我的触碰,他没有走出电梯,只是以微笑鼓励我面对故人。而拉斐尔的保镖则无声地退入电梯里,同金银一起下楼去了。只剩我们两人。
拉斐尔拥着我,静静的,不动不语,仿佛是要就这样伫立成长石一块。良久,他才轻轻放开我。
“Money,你长高长大了,不再是昔日的小女孩了。”他握住我的肩头,细细打量我,眼神悠远迢遥,似要找回那一段旧时光景。
我微笑。“看在你的眼里,只怕是未见丰满,却更形修长罢了。还不只是个小女孩吗?”
并不是刻意回避问题,然而,当年幼稚、一心以为自己深爱着康乾、完全不理解——又或者明明理解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拉斐尔看我时眼内流露的是怎样一种惊心动魄的感情,之后千方百计逃离他身边,哪里有心思去体会他话语里的占有欲。后来,经历了康乾的背叛——说背叛太夸张,男未婚女未嫁,我的确没一点资格指责他——我才恍然明白,真正爱一个人,是不能忍受与之长久的分离的,更无法忍受对方的音讯杳然。也才使我明白,拉斐尔,只怕不是单纯地扣留我,防止我泄露秘密那么简单。
“你真的变了。”他感叹。“以前,你不会用这样云淡风轻的语气同我讲话,你会很认真地告诉我,我的记忆出了错,彼时你就已经不是小孩了。”
“这次来,因公还是因私?”转移话题,我亦是高手。
“两者兼而有之。”他老实地回答。
“能停留多久?”好方便我制造一个蓄意避开他的机会。我可以去看一玛,直到他离去,意大利。
“没有一个很固定的日期。公事之外,我想在家族强行塞一个女人给我,利用联姻来巩固我的地位之前,来此寻找我心爱的妻。”
“是吗?那等待的人有福了。”我笑,不着痕迹地脱离他的掌握。“我们很久没见面了,今天晚上,由我做东,请你吃饭,权充是为你接风洗尘。”
“好。”他顺我的心意,不再提起寻妻的话题。
我没有问他是如何找到我的,因为,无论问与不问,也已经改变不了我被找到的事实。将近十年的时间,他比之从前,更加成熟性感,还多了一些淡淡却惑人的神秘沧桑气息。尤记得那时在岛上,总有美丽女郎清晨从他的卧室里出来。而现在,曼托萨说他的身边没有女人,一个奇特的想法在我脑海形成。
“不要动歪脑筋,不要想方设法推销我。Money,不要测试我的仁慈的底限。”他淡淡地提醒我,他不是良善之辈。
“咦?被你看穿了。”我并不否认,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道理我懂,这还是他教我的。只是,在心底里,我知道,这样的小动作是绝对不能做的了。
“我想我方才少说一项,你变顽皮了。”他笑着摇头。
“拉斐尔,真奇怪,我在你眼里,似乎一贯是美好的。只得你说我是顽皮,近年来不知多少人指住我的鼻尖嫌我恶劣、满腹坏水。”我很好奇,究竟是他的记忆美化了我,还曾经我真的那样天真纯良。
“Money,你这张市侩老练的面具戴太久了,以至于你忘记了自己的真面目。我知道,你从不忍心别人受伤,不起眼至花鸟鱼虫,平凡至贩夫走卒,罪恶至流氓杀手你从来都没有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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