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呆滞着脸的宋蝶兮，捋了捋垂到眼角处的发丝，冷笑声，“吓着怎么了？我的楠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他是会理解我的。”说着缓缓地下楼，来到林老爷子的身边，轻轻地摸着楠少爷的脸颊，笑颜明媚地问道：“是不是啊？我的楠儿。”
楠少爷却是嫌恶似的躲着宋蝶兮的手，大大的眸子带着惊恐，光洁的额迹渗着汗，小脸煞白。林老爷子立马抱紧楠少爷，一个转身，轻轻地甩掉宋蝶兮的手。宋蝶兮忪怔着看着自己的手，忽地就笑了，笑得摇曳生姿，撒尽所有的荣光，却是渗着丝丝的凉意，让人听着心里发毛。
那一刻气氛怪异到了极致，小张紧紧地护着手里的颖子，看着楼下的宋蝶兮一步一挪地转身，扶着护栏一步一提地，机械地上楼，小张说不上哪里奇怪，可看着宋蝶兮的瘦削凄苦的身形，心中却是隐隐地不安。
楠少爷瑟缩地躲在林老爷子的怀中，微微地探着脑袋，怯怯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小张看着在自己的面前微微地挪步进房间的宋蝶兮，下意识地护着手中的颖子。宋蝶兮却是抬头，笑得明媚，空洞的眼眸中却找不到焦距，让小张有那么一霎的错觉，仿佛面前的女子不是人间的活物而是一个极易摔碎的瓷娃娃。
颖子忽地扯了扯小张的衣襟，探起身，似小老鼠般地轻轻耳语，“叔叔，你看，阿姨哭了……”
小张看向那个瓷娃娃般的女子，却见那女子如纷飞的落叶般，轰然倒地。楼下听得林老爷子一声长吼，“蝶兮娃子……”小张放下颖子，一个健步上前，扶起气若游丝的女子，却见眼角处淌着一滴泪，煞是刺眼。小张从未见过这个女子哭过，二十多年来就那么一次，就看到了那么一滴泪。大家都知道，那是这个女子将她的苦楚往心里嚼，她其实一直是个心性很刚强的女子。
后来，楠少爷的父亲急匆匆地赶了回来，还未来得及抱抱楠少爷就冲进了房内。楠少爷更是眨着大大的眸子，疑惑地看着来往频繁在母亲房内走动的穿着白大褂的奇怪叔叔，频频摇头叹息。偶尔来兴致了，楠少爷也会学着那些穿白大褂的怪叔叔，故作无奈地摇摇头叹气一声，模仿得却是惟妙惟肖。
这日，楠少爷趴在楼梯口，看着穿白大褂的怪叔叔和自己的父亲走出房门。一向不易动容的军中男儿林清远，这次却是失了那份从容，一把揪着穿白大褂的怪叔叔，“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试试！”满脸悲戚，钢筋一般坚毅的眉拧得像股绳。
穿白大褂的叔叔满脸歉意，却还这是无力地摇摇头。
林清远无力地松手，如一滩软泥般地瘫倒在地，仿佛天塌了一般。
躲在楼梯口偷看的楠少爷看着白大褂怪叔叔的表情，不禁乐开了怀，咯咯地笑开了。不禁再次学着之前那些白大褂叔叔的表情一般，满脸歉意，故作无奈地摇摇头叹气一声。做完还不忘调皮地冲着楼上的白大褂怪叔叔做着鬼脸。
可这次还没等楠少爷回过神来，就被一双强有力的臂弯给狠狠地揪了起来，楠少爷像小鸡一般被人吊在了半空中。还没等楠少爷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屁股上就被烙铁一般的手给狠狠地抽着，楠少爷惊恐地看着气愤地扭曲了面庞的父亲，哇得一声就是嚎啕大哭。
楠少爷紧紧地揪着护栏想要挣脱父亲的抽打，却不想被紧紧地拽着。林清远却是越来越气愤，气红了眼，“你，你这个不孝子，你倒是，你倒是再做给我看看啊，啊。”原本在一边的颖子撒腿就躲到了门后，瑟缩地看着面前的一幕。
在厨房准备着饭食的小张一听这嚎啕大哭声，还没来得及放下手中的菜勺就奔出了厨房。
还没奔到楼梯口就见着林老爷子赤着一只脚，另一只脚拖沓着只布鞋跌跌撞撞地奔下楼，看着自己儿子的暴躁行径，抡着大腿长喝一声，“喔唷喂，清远娃子啊，你这是在干嘛啊？！你还嫌不够乱啊？！”
林清远却如没听到一般，继续抽打着自己的儿子，“让你不学好，让你不学好，谁让你这么做的啊？！……”
林老爷子看得哇哇直叫的楠少爷，心疼地紧，一把扔掉脚上的布鞋，一步蹿到林清远面前，护着楠少爷，“你要打就打我吧，是我没有管教好他，你要打就打我吧。”
林清远扬起的手，举了半天也没有甩下去，看着自己的父亲，竟是一汪热泪，也就颓然地瘫坐在了地上，抱着自己的父亲一阵痛哭。
☆、Chapter75少儿郎，不辨雌雄（7）
那一日，林老爷子听得林清远哽咽着告诉他，说，蝶兮快撑不住了。林老爷子呆滞了呆滞，忽地朗声笑，挥着大手，“清远娃子，你肯定是和我这个糟老头子开玩笑的吧……”说着就抱起还在啼哭不已的楠少爷，踉跄地奔向自己儿媳妇的房间。
林清远匆匆而潦草狼狈地擦了擦眼，也就跟了进去。
原来，自上次遗失她的诗儿，宋蝶兮就郁结于心，月子没好好坐，落下了病根。生下楠少爷之后，虽然将楠少爷当着女儿来养，可终究是有违伦常。外面的风言风语自是有不少传入她的耳内，可是当她亲耳听得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说她是疯子，一时间气急攻心，多年郁结于心的闷气铺天盖地而来，生生地将宋蝶兮给压垮了。
熟知宋蝶兮脾性的林老爷子自是知道个中缘由，要不是当年自己一时疏忽也不会发生那么一件事，自知罪孽深重，不想见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他踉跄着抱着楠少爷想着心病还须心药医。
床上的宋蝶兮听得楠少爷一声比一声强的啼哭之声，努力地想要睁开眼，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是怎么都使不上劲，急得直呜咽，却是发不出声音来。
林清远急忙上前扶住自己的妻子，柔声道：“蝶兮，楠儿在这呢，你快睁开眼，看看他，你听，他正找你呢。”
林老爷子也轻轻拍着怀中的楠少爷，哄骗道：“快叫妈妈啊，楠儿，快叫妈妈，把妈妈叫回来，快啊……”
林清远也知道自己的妻子是因着思女心切，才会这般郁结成疾，所以红着眼巴巴地将着自己的儿子当着救命的稻草。
楠少爷抽泣着，吸吸鼻子，怯怯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又看看自己的母亲，紧紧地拽着林老爷子的衣襟，大大的眸子中还闪着泪花，“妈妈，怕怕。爷爷，妈妈怕怕，他们说妈妈是疯子。”
床上的宋蝶兮明显地一滞，整个人瞬间往下一沉，仅剩的几分活气仿佛瞬间就被抽去了。林清远明显地感受到了妻子急转直下的心情，那是一种铺天盖地的绝望，漫天漆黑，没有一丝缝隙，无处遁形。
当下林清远也顾不得多想一把抱住早已瘦得不像人形的妻子，含着泪，拼尽全身气力地晃着宋蝶兮，仿佛这样就能将怀中的人儿摇醒一般。
林老爷子心下一紧，紧紧地拽着楠少爷，虎吼着，“快叫妈妈，快叫啊。”楠少爷却是哇地一声，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为何爷爷会凶他，他只是本能地怕床上的这个女人。
林老爷子心下一团乱麻，一把揪起紧紧抱着宋蝶兮的儿子，将楠少爷塞到林清远怀中，瞪着牛大的眼，吼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蝶兮娃子还没走呢，你们爷俩就哭成这样，我告诉你们，都不准给我哭。都给我出去，让蝶兮娃子清净清净。”
“爸……”林清远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乱了阵脚，谁说男儿无泪，只是未到伤心时。
林老爷子却是板着脸，一路推搡着将父子俩给推出了房门。这是一张战役，没有攻势凌厉的烟枪弹雨，没有穷凶极恶的敌人，林老爷子却是失去了那指点百万雄师的气势和底气。他在赌，他必须赌，他别无选择。赌赢了，这个家也许就能够起死回生，赌输了，这个家也就废了。
林老爷子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却还是止不住地深呼吸，吸气，吐气，吸气，吐气……这是他一生中打得最艰难的一场的战役。
颤颤巍巍地扶起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宋蝶兮，林老爷子忍着老泪，颤声道：“蝶兮娃子，你醒醒，你听我说，当年……”床上的人微微地有了活色，眼睫毛微微地抖动了抖动，仿佛将那话听了进去。
林老爷子心下大喜，赶忙扶起宋蝶兮，面带羞愧地将当年林家遗失骨血一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床上的人儿听着林老爷子的絮絮叨叨，努力地挣扎着，仿佛于无形中注入了生命力。
林清远抱着楠少爷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地在房门前直跺脚，失了分寸。小张静默地站在一边，紧张地搓着手，却是无能为力。
好不容易，听得林老爷子一声长吼，叫得撕心裂肺，“蝶兮娃子……”门外的人再也没有那份耐心等下去，撞开门就往里面冲。
还没站稳，小张就傻眼了，地上一滩血，宋蝶兮则正趴在床沿上吐得不成人形。一边的老爷子也明显地失了阵脚，急得来回踱着方步，忽地抡着大腿，瞪着傻呆在一边的小张，喝道：“还愣在这边干嘛？！快，快叫医生来呀！”小张一拍脑，就回过神来，奔出了门。
刚进门，林清远抱着楠少爷，一把就扑到了宋蝶兮的身边，将楠少爷放在一边，轻轻地抱起身边瘫软如泥的妻子，柔着声道：“没事了，没事了……”可是，却连他自己都觉得有自欺欺人之嫌，满目萧瑟，寂如死灰。
楠少爷睁着大大的眸子，哭得像只小白兔，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忪怔地看着面前让他有着惧怕之心的女人。也许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也许是那女人满脸的悲戚，竟让小小的楠少爷产生出从未有过的伤感。
“妈妈，楠儿会乖乖的，妈妈。”奶声奶气的声音，稚嫩无邪，却莫名地给人带来希望。
宋蝶兮微微地睁开眼，忪怔良久，却终究是眼角含笑，想要伸手抱抱自己的心肝，却是“噗”地一声，又是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林清远紧紧地抱着宋蝶兮，含糊不清，“蝶兮，蝶兮……别走……你还记得当年你说……嗯？你还记得？你不能说话不算数的，你不是一直都很守信用的吗？……蝶兮……”
☆、Chapter76少儿郎，不辨雌雄（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