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海中没有可以取悦的对象,不能说:「我爸妈要我这样,所以我不得不」
也办法说:「我只是为了老婆和孩子,所以才…」有好一段日子,我只能用鲜血、开刀刀数和门诊量来确认自己的存在和价值。
去年,瓶子出现了,有一种力量突然从心底开始源源不绝的冒出来,不仅是撑住血肉身躯的像是得到了重生的力量。
就是突然觉得总算有什麽可以拚死去努力也值得的,无怨无悔,就是想为她这麽做而已。
将一个大木柜推到一边后我已经气喘如牛了,顾不得什麽的倒坐在一张被抛弃的藤椅上,仰头看着星空。
那片沉鬱的黑有几许暗澹的光,四周的高楼遮去狂风的只透着几丝如刀锋般的冰凉,荒漠般的这块方地,
视野中的夜空都如此毫无魄力的被大楼切割而去,但我却幸福的想笑,在这裡,在被遗弃的癈弃堆裡我总算不是被遗弃的那个。
不再是了。
休息片刻后我继续挖掘,可惜的是这天没有展获。
透过关係请癈置场的人将新到的癈弃物暂堆到另一边后,我决定隔天再加把劲。
偷熘回到医院洗淨这身可怕的污垢和疲惫,也在洗澡时才发现右手腕那七公分的血流不绝,看似被什麽尖锐品给划伤了,
幸好伤口不深,加压止血后打一剂破伤风就成了。
这晚回到爱屋已经是零晨十二点了,大厅裡的瓶子还没睡,她仍旧帮我煮碗麵,但没坐在椅上的反倒立在窗口边发呆,
叫了她二声才回头,也是笑脸对我,却是有股窗外的寒意。
「回来了」
「嗯。」我坐在新沙发上吃着麵,同样的麵也有不同的滋味,我是说真的,她加了太多的盐和辣椒。
听阿皓说瓶子在精神不济时煮出的东西总是怪怪的,这下我能体会了。
「不坐下来?」吐舌头,开始想找水喝。
「哦。」她点头,小心翼翼的坐上新沙发,那种惊颤的感觉让人于心不忍,既不是晋见总统,为何得正襟危坐。
「想那张沙发?」
「嗯。」
「太恋旧了吧!想想妳和它相处的时间还没有我和它久啊。」
「有感情了嘛!」她扯着窗帘一角,露出苦笑。「时间长短不是建立感情的重要因素哦!就像醃白菜一样。」
「什麽?」她的比喻都十分有呃,创意。
想起有一回她说的上帝与海狮(还是海马?)的故事,好不容易辛苦的听完她说的长长一篇,
却听不出她的主旨和意喻的只知道自己被她比喻成动物。
「醃白菜如果没有加足够的盐和辣椒,白菜放在瓮裡放再久,也不能入味啊!就是没有味道。」
「所以」
「得放感情囉。」
我着实喝不下汤,只能起身到厨房灌下一瓶冰水,冲去喉咙和食道上的麻辣感。真想告诉瓶子,够—咸…够…辣了。
「怎麽了?」
「没有。」将冰罐倒满,重返她的视线。「只是想妳这算放了感情,还是,只是习惯。」
「习惯放感情。」她顽皮的笑了,又站起来倚在窗口旁。
「又在随口说说。」
「唉,何祯就是不懂。」她耸耸肩一副惋惜的神态,从窗口跺步往房间走去。
在她说”何祯就是不懂”时我会真的认为是自己的领悟力和理解力太低才不能明白她话裡的意思,
但是时间久了,我开始怀疑这只是她来迴避问题的惯性用句。我怀疑,”不懂”的是她。
「晚安。」
「等一下。」我叫住她,想问
「什麽事?」
问她,电话卡在她心底佔多大的份量。
「没事了。」
「古怪。啊,明天没值班吧?如果没有就早点回家,晚上我要煎猪排哦!很好吃哦!」
「明天有事。」还得去找沙发。
「那就没法了,好料的就我和阿皓共享囉!」她又倍觉可惜的摇摇头,将我撇下后回房了。
有点令人气恼,我可是为了她才这麽拚命的呀!可是那满口”习惯放感情”的瓶子到底有没有把一丁点儿的感情放在我身上呢?
手机勐地响起,接过后还是瓶子的声音。
「你还没说晚安。」
「我记得我说了。」
「没有。」
「有吧!」
「就是没有」
「…」我走到她的青绿色门板前,敲敲门。
「喂,晚安。」
房内,是她的笑声。手机裡,也是她的笑声。我的胸口,也充满她的笑声。
也在三天后,我终于找到她的电话卡和那张沙发,请人将沙发清洗后送回,而电话卡递给她的瞬间,我的努力也得到了回报。
「谢谢你。」
很简单的道谢句,却让我重新找回属于瓶子的笑容。
看着她感动的抓住电话卡的模样,心中开始百感交集,毕竟,不是为了我,她在乎的只是电话卡上的附加价值。
算了,无所谓了,只要她快乐,只要她的笑容仍在我眼前,怎样都没关係。
因为妳快乐,所以我快乐。
※ ※ ※ ※
起初,我要最简单的温柔只是她的笑容。
后来,似乎开始期待有些什麽会发生在我和她之间。
无以名状的等待一阵子后,开始知道自己不能沉溺在空幻的期待之中,
因为那造成的结果可能会是:你是你,我是我,风吹花落依旧是两朵,我和妳仍然什麽都没有。
在这种欲求突破的情况下,我的笔记本开始加杂了”某某电影很好看”、”某某街的咖啡很不错”、
”某商场地下室的茶馆很有情调”等等的多方情报,竖起的耳朵也留意护士们吱吱喳喳的说
”最喜欢太阳花和百合”、”那品牌的皮包我好想要”、”我男朋友怎麽都不送我那款的戒指”
逐一地,她们的热络交谈又放进我的笔记本中。
有什麽东西是瓶子想要的?是适合她的?
她的衣着一向简单,长牛仔裤和衬衫是她外出的打扮,短牛仔裤和合身的上衣是她在屋内的穿着。嗯,衣服喜好,不明。
她一向是素淨的一张脸,没有口红、没有腮红,唯一的粉妆是她的笑容。嗯,保养美容用品,不明。
瓶子也没带手錶、手环、项鍊、没穿耳洞,一头黑色短髮简单俐落。嗯,饰品用物,不明。
所以想送她东西却不知道该买什麽这问题,比在手术台上评估病人得输几袋的血还困难百倍。
但是我仍然试了,在某天抽空到百货公司去,为了买件牛仔裤送她。
为什麽想买裤子呢?因为我认为那是很简单的事。
然而我错了。
『腰围多少?』
『呃,大概这样。』我伸手比个长度。
『臀围呢?裤长呢?要修改吗?要什麽颜色的?白?蓝?黑?墨绿?』
面对店员的问句我只能像个白痴似的一律摇头,倒退几步后落荒而逃。
第二个想买的是戒指,她的手很小,手指纤细,适合戴戒指的吧!
『要几号的?六?七?』
『比我的小姆指还小。』我又伸手,笨拙的伸出自己的小姆指。『大概是这样。』
『比你的手指细是当然呀。要戴中指还是无名指?款式呢?要碎鑽?单鑽?金?银?白 k?白金?』
『…』
我再度逃之夭夭。最后,在经过百货内衣专柜时,我犹豫了三秒,瓶子是A cup,我唯一肯定的,只是送她内衣会不会太令人暇想?
『先生,买来送女朋友的吗?我为你介绍一下嘛。』没让我说话,专柜小姐淘淘不绝。『大小大概是?』
『A.』反射性回答。
『那她平时是穿集中式的吗?有没有衬垫?加不加钢圈?可爱型?性感的?还是』
『…』
万般狼狈的,我夹着尾巴从百货公司逃走了,那种仓皇的程度不输抢银楼的抢匪。
买花呢?应该没问题吧。
不甘心买样东西却有这麽难堪的下场,在回程的路上我决定买花送她,
在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之下,我跟着一个年青女人买了相同的一大把小白花,回到爱屋还没送给瓶子时,阿皓先开口问。
『祯,谁祭日啊?爸妈的不是今天吧?』所以花被扔到垃圾桶哀悼我这些可笑的行为了。
如果提出邀约呢?喝杯咖啡,看场电影,共赏满天星辰。她会接受吗?
我又掉入反覆思索和迟疑的毛病中,为什麽在别人做起来老练而轻鬆的事我却总是裹足不前,一堆假设性的自我问答总让我晕眩。
我买的电影预购票、咖啡馆可使用的招待券却还是只能让他们搁在抽屉裡派不上用场的叹息。
如果是阿皓或瓶子想约某人去看电影,大概只会坦率的说:我们去看电影吧!
不管被邀请的那人同意与否,他们都能兀自乐在提出邀请的喜悦中。
真是令人羡慕啊!
还想哀怨的叹气时,手机响了。
「喂。」
『老哥。』
正是我羡慕的人之一,阿皓的声音。
「有事吗?」
『祯,明天是二月二十日哦!』
「然后」
『我的生日啊!可以帮我庆生吗?』
果然是厚脸皮的傢伙。
「我要值班。」
『这样那就只有瓶子帮我庆祝囉!她说要煮很多好吃的呢!』
「我和人调班,会回去。」想到瓶子和他共同吹熄蜡烛却只有我不在的场景,就令人感到不舒服。
『那要记得买蛋糕哦!我要芋头口味的。』阿皓快乐的笑了。
「瓶子喜欢芋头口味的吗?」
『老哥,寿星是我耶!不是瓶子啦!』
「想想帮你煮一顿丰盛大餐的人是瓶子吧!」
『哦,也对,瓶子也喜欢芋头口味啦。就这样说定了哦!』
看着被挂掉的手机,我也只能重重吐气。
但隔天的生日派对,我知道我回来是值得的。除了满桌的丰盛佳餚外,还有瓶子的精心佈置和製造出的快乐氛围。
我头一次享受生日的温馨,儘管过生日的人是阿皓。说到阿皓,从不知道他的酒品如此差,
喝了酒就开始喋喋不休的东扯西扯,还将我给扯上,幸好在我还没拿酒瓶将他敲昏之际,他已经自行醉死了。
瓶子和我适可而止的浅嚐澹酒,在阿皓昏迷后就只剩下我和她的稀疏交谈。
而且另一项收获是,我知道了她的生日:九月二十五。然而,瓶子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