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粥上腾的热气灼到了她的眼睛,又或许生病之人易多愁善感,路心和忽的又开始流泪。
“我后悔了,”她说,“我不该打扰他的,可是我真的后悔了。”
☆、3
季妍妃拢了拢她的肩头,安慰道:“再等等,他马上就回来了。”
再等等吧,只有一年而已。
路心和握着调羹,顺时针搅拌起白粥,暗自叹道:“等到他回来的时候,我正好毕业。从高一起,到大五毕,完满了。”
季妍妃不满地敲桌子,抗议:“身在福中不知福,看看我吧,从大一到永远,还没有结局。”
她抱歉地笑笑。
她也不相信季妍妃已将沈流默完全放下,既然她的初恋铭心,那季妍妃亦然。就像荧屏中渲染的那样,初恋的那个人,也许会永远埋在心中某块柔软的地方。
“这样看来,沈老师真是坑了不少少女心啊。”季妍妃在她对面坐下,加入到搅拌白粥的队列,不忘自我吐槽,“像我们这种程度,算得上一见流默误终身不?”
放下是种幸福,无法放下是种勇敢。就像茹姣曾经对她说的,“看看他们这些数学家手头的草稿纸,就知道他们有着凡人无法比拟的执着”。不知道这种执着是否和医生的冷漠一样,属于职业病范畴,或许又只是层并不坚固的伪装。
季妍妃见她不言不语,便换了个话题:“想过了吗?毕业后做什么?”
路心和摇头,说:“纠结。目前倾向去于做医生,但又不忍心让他一个人扛着公司……”
“和流默商量过吗?”
再次摇头,又笑笑,“这不还在冷战么?”
还剩三个临床科室的轮转,他们为期一年的实习生涯就要结束了。同学们大多志向已定,和以往C大医学院五年制班级相似,三分之一选择出国,三分之一跳槽转行,三分之一继续考研。在此番大背景下,一部分人频频面试,愈挫愈勇,一部分人埋首苦读,悬梁刺股,只是同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躁不安。
下班后,路心和去探望前不久在医闹事件中身受重伤的黎糯。
病人醒着,正百无聊赖地盯着静脉补液的滴速发呆。
“大家都特彷徨,唯有你笃定地躺在这儿吃吃喝喝。”她职业性地先查看了一番心电监护仪,确认数值无异常后方开口。
“我可刚开放进食没几天,插着胃管你以为好受?”黎糯见来者是她,苦笑着气若游丝道:“你要嫉妒,那也申请延毕不就行了。”
路心和捏了一把她瘦削的脸庞,说:“玩笑话都听不出了?某位差点成了烈士的同学。”
前段时间C大一附院轰轰烈烈的那起医闹事件,后来被定性为恶性袭医。医闹的矛头直对胃肠外科一位精英大夫,千钧一发之际,我们的实习医生黎糯同学挡在了人家身前。
“黎糯啊黎糯,你给我老实坦白,你和岳教授的奸|情究竟啥时开始的?”路心和满心好奇。
黎糯闻言咳嗽了两声,许是牵连到了腹部的伤口,疼得她眉头紧蹙。然后,无赖地双眼一闭,甩了句中医术语:“我气虚,以后讲。”
见她精神确实有些萎靡,路心和也不好多做停留,起身欲离开。
“你出路定了没?”黎糯问她。
“还没想好。”她答。
“沈老师的意思呢?”
“……还没问。”
黎糯忽的张开双眼,惊讶地看向她。
“他……他挺支持我做医生的,”莫名来源的心虚,她补充道:“应该。”
“心和,”黎糯突然郑重其事起来,“我也觉得你很适合做医生,平时不急不躁,但是扎实肯干,责任心也很强,该狠的时候又能心狠手辣,连冷若冰霜的岳教授都称赞过你。虽然你身体不好,不过学内科的话应该没关系。”
她张开嘴缓了一大口气,才接着往下说:“你也知道,高考志愿是我妈替我填的,所以我才会学医,可惜我这种晕血又心软的人真的驾驭不了,现在又被人砍了一刀,这份职业看来是真心与我无缘。可是你不一样,我认识的心和,别的优点说不上,但倔强起来超级无敌,只要你肯学下去就定能出人头地。”
别这么感人,路心和心头一热,别那么了解我,不然我真的会抛下沈流默而不管,弃路氏而不顾,继续学医。
“你不是肚子上挨了一刀么,怎么像脑子里受了伤,性情大变了?”她轻声说,“气虚的同学,好好休息吧。”
关门之际,又听得黎糯关照了她一句:“千年修得共枕眠,你就别跟沈老师生气了。”
不愧是四年的室友,哪怕她不支声也能看出端倪,她苦笑,轻轻拉上病房门。
这个月在放射科,相较于临床科室来说还算比较轻松。
下班回家,还是会照例打开电脑,登陆MSN,也不上线,显示离线状态。
静静看着沈流默灰着的头像,她情不自禁地会去想象一下,他此时此刻是什么状态,翻着什么材料,做着什么课题,写着什么论文,或者,有没有在百忙之中挂记她。
他最近真是神出鬼没,偶尔上线,似乎是看到路心和的灰色头像,片刻后也就下了线。他不知道,其实她在,虽然她不想承认,可她的确候着他,守株待兔一般。
她在网上转了一圈,发觉也无事可干,便开啃贺银成的西综讲义,复习了一阵,叹息走神。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思索了片刻,又打开网页,写了封邮件。
“关于我的未来,有空的话,我们谈谈。”
这内容,颇像把他们的身份调换了一下,路老师和沈同学。
邮件直接发送至他的工作邮箱。
至于为什么不用聊天窗口留言,一来她也不清楚他什么时候能看到;二来冷战尚未结束,心里总有些磕磕绊绊。
还没把一个章节看完,沈流默就回了邮件。里面的内容,更像是一篇随笔。
“今天有同学问我,‘沈,你结婚了吗?’,我说结了,我妻子在上海。他们还问‘是从事什么职业的呢?’,我说我妻子现在还是个医学生,不过以后一定是个出色的医生。我给他们看了你的照片,他们羡艳的同时也很惊讶,问我‘你来英国不想念妻子吗?’,我说我想啊,很想很想,可是她最近要考研,估计也没时间搭理我。
其实你的未来,抑或是我的未来,没有什么谈的意义,因为它们本来就是相连的。在你十五岁那年,我就明白了,如你所愿,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
两百来个字,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翻来覆去,把自己看哭了,印在了每一滴泪珠里,又擦于手掌,随着温热的皮肤吸收入血液。
路心和倏地打开MSN,哆嗦着敲打键盘,又不满意地反复删除。
她想说的太多,却不知从何说起。对不起,我不该对你乱发脾气,又或者是,谢谢你,一直这么包容我,把我宠得无法无天。
可惜,死鸭子嘴犟,最后她写的是:“回信已阅,文笔太差,有待提高。”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接到了沈流默的视频和通话请求。
许久未曾通过话,也未曾谋面,对着电脑,她无端垂头,没了言语。
还是他先开了口:“不生气了?”
“谁说的。”死不承认。
沉默了片刻,沈流默忽的在那头说道:“我会努力练习文笔的,望路老师多多指教。”
“……要收钱的。”她可不想做义务劳动。
“曾经有个学生让我免费为她补了高中数学,又补了高等数学……”
“知道了知道了,我也免费还不成?”哎,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他轻笑,云淡风轻的声音,扬去了她心中的雾霾。
“还有十个月,”他说,“还有十个月你毕业。我答应你,你毕业前我一定回来。”
“不用,你还是专心念你的书吧。”她倒无端慌张起来,“念完别忘了回来就行。
“真的?”他问。
“真的。”她答。
“真的?”他重复问道。
“真的啦。”路心和信誓旦旦。
“可是,怎么办呢?”他仰天作势叹气,“我连高中三年都能压成一年读完,博士两年,不提前那么几个月毕业就太对不起我‘X区神童’的名号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自恋了?”她竖起西综讲义,挡住了摄像头,不住狂笑。
“不过,让我提前毕业可是有要求的。”他又说。
“什么要求?”
沈流默伸出食指,遥指着她手里的西综,说:“在团聚之前,我们必须专心于自己的学业。希望我拿到学位证书的时候,你也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作者有话要说:
学霸的爱情伤不起
还差一个结局,然后会放出预计三篇番外。
尾声(上)
一月份考研结束,随着她把厚厚一叠资料甩出书包,整个人也跟着松懈起来。
不过也只清闲了一周,而后继续投身于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招录的备考。
学医的路,就是一条考试的路,不停的考试,不停的考试,考到成精,考到成仙。
遥观沈流默,也没无所事事,博士课题进入冲刺阶段,偶尔两人视频着,也是你看你的,我写我的,休息片刻,随便乱侃几句,接着埋首苦读。
路心和终于考完了基地笔试和操作,急急忙忙着手撰写毕业论文。因为医学综述需要查阅大量文献,她只得天天往学校图书馆跑。
有时,自己校区跑腻了,她会去C大本部的理科图书馆。那里距离数院小白楼很近,遇上饭点还能约上季妍妃一起进个餐。
“流默说会尽早毕业,回来结婚。”季妍妃说。
路心和呛了一口,“结婚?”
“是啊,”季妍妃淡定地扒拉饭菜,“他还没跟你求过婚吗?”
“……没有。”她狼狈地咳嗽。
“你要不想嫁,随时通知我。”季妍妃嫉妒地瞅了她一眼。
屈指算来,她和沈流默已相识十周年,相恋也已四年,在身边的人眼里,他们早就是货真价实的一对。
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