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的活动旨在将A大东门外的一片空地变为小树林,四到五人一组,每组植两棵树。数学系人不多,大一到大三统共不过百来人,在我刻意的授意下,我和他分到了一组。
从他和同班同学的闲聊中,我知道了他的生日,五一长假中的一天,金牛男。我暗自讶异,只知道他已大三,可没想到他只比我大一个月。
同组的学姐貌似喜欢研究星座,忙不迭地称赞:“金牛男好啊,脚踏实地,不急不躁,浪漫又不空洞,号称是最适合当老公的星座。”
虽然攥着铁锹,但我站在一旁听得出了神。
学姐接着八卦道:“那你有没有找到你的处女女或者摩羯女啊?”
他扶着细弱的树苗,笑着摇头。
那天,我们都穿着印有A大校名的白色运动服,所有人一致认为那件志愿者服丑得很,上身完全像清洁阿姨,而唯有套在他身上,丝毫没有一丝难堪。
我从小娇生惯养,没怎么做过体力活,挖一锹土洒了一半在他的鞋子上。他一怔,抬头冲尴尬的我一笑置之,这是那天我俩唯一的交集。
活动结束后,我顾不得吃饭洗澡,就跑去图书馆上网,查双子女和金牛男的配对指数。直至至今,我仍清楚记得结果:70分,还算不错的一对。因为两个阿拉伯数字和七个字,我兴奋了很久。
那一刻,我想我已经彻底沦陷。
第三次见到他,竟然是在医院。
沈流默突发蛛网膜下腔出血的事情在全校范围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幸好愈后不错。我作为系里的代表去探病时,他也仍旧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和我们说说笑笑。
系主任向他介绍我,说:“这位是XX级数学系团支书,季妍妃,也是季仰止老先生的孙女。”
他盈盈地把手伸向我,说:“你好。学妹。”
他的手很漂亮,修长匀称,骨节分明。
只是没有一点温度。
从手术后恢复没多久,他参与发表和发表了引起学术界爆炸的一系列论文,甚至成了首例在百年讲堂开学术讲座的本科生。
所有人都忘记了他不久前动过颅脑手术的曾经,只看到了他不久后的夺目光辉。
后来不经意间,听说他花了不短的时间独自强化训练因全麻而减退的记忆力。
那一刻,我当众忽然流泪,只想陪在他身边。
第四次见到他,他已成了爷爷的研究生。
我知道普林斯顿数学系指名要他,多所世界顶尖大学也都在抢他,什么都可以免去,可不知为什么被他一一拒绝了。
他投身于爷爷门下,也因为这样,他成了家里的常客,我们便渐渐熟络起来。
才知道他根本不爱笑,不开朗,不容易接近。
才知道他母亲早逝,父亲罹患忧郁症。
才知道年少的他由于害怕周围人的过度关心而演变成了现在的双面性格。
才知道他为什么执意要留在国内。
……
那段时间,应该是我过往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和他无所不谈,相聊甚欢。只有我知道他的那些秘密,只有我能看到他私下欢畅的笑容。
爷爷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说:“虽然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孙女,实在不舍得你嫁给别人,可是如果是小默的话,我勉强同意。我从没见过如此聪灵、懂事、勤奋的孩子,我偷偷看过他的手相,是日后有大富贵之人,还有,他是上海人,上海男人可是出了名疼老婆的。”
我被爷爷的理由逗笑了,心中却打定主意向他告白。
初夏的黄昏,我们坐在未名湖畔的石凳上,他背对湖水,我正对湖水,两人中间放着一叠专业书籍。
我肚子里正打着告白的腹稿,他却突然幽幽地说:“从发病以后我就决定了,我不可以谈恋爱,更不可以结婚。”
我差点摔进湖里,纳闷着难道他有读心术不成,嘴上却平静地问:“为什么?”
“我身上起码有两颗隐形炸弹,这样的我没有资格去许别人一生。”
我想安抚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呆呆地看向他。
“除非,”他仰起头,闭起眼睛自嘲地说,“除非,真的有命中注定。”
远处的夕阳余晖洒落在他的周身,烘托着他精致绝伦的侧颜,完美得似谪仙,也遥远得似谪仙。
我不知为何流下眼泪,认真地说:“我想做你的命中注定,可以吗?”
他慢慢转向我,淡淡一笑:“你还是做我的学妹好了。”
我听到了心墙在倒塌的声音,回到寝室哭了整整一晚。
流言却是从那时开始的。
头一次听到“数学系的金童玉女,季妍妃和沈流默好像在一起了”之类的话,我激动得差点冲上去抓那个人的衣领。
据说,流言传着传着也许会成真。
然而,现实却没有。
我收到普林斯顿数学系的offer时,第一时间找到了沈流默。
在图书馆寂静的阅览室里,他静静地坐在窗边翻阅资料。整个人笼在午后淡淡的阳光中,美好得令人动容。
我隔着宽大的书桌站在他的对面,颤抖地问他:“沈流默,我只问你一句,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如果有,我为你留下来,哪怕不做你的女朋友。如果没有,那我就去普林斯顿了。”
我的声音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却没有一个人前来放保持安静的牌子。
我抿紧嘴唇,度秒如年地等着他的答案。
他的视线平淡地在我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笑道:“学妹,你应该去美国深造。”
我的心彻底碎了,碎得只剩下粉末,随风一吹,便无影无踪。
从此以后,我恨透了说话婉转的人,可是,仍然断不掉对他的思恋。
我想,我一定是上了比毒品更凶残的东西的瘾。
☆、除非(季妍妃番外)下
第一次听到路心和这个名字,是在和沈流默越洋的MSN聊天中。
他说,他爸爸当年救下的小朋友现在居然成了他的学生!!
一个平时聊天对话基本不使用感叹号的人毫无吝啬地用了俩,可见这件事对他来说是有多震惊。
我调侃他道:“你们还真有缘。小朋友漂亮吗?”
他居然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挺漂亮的,好像还是级花。”
他提起她的次数并不多,只是偶尔谈谈地随意地搭到一笔。
他说过,他在给小朋友补习数学。绞尽脑汁用最浅显的方法给她讲通三角恒等式。做研究,无非越做越深,回过头来,用最简单的思路重释基础概念,倒也不乏挑战和乐趣。
他还说过,学校举办过合唱比赛,小朋友琴优唱更优,策划得很好,班级拿了第一名。
称赞她的时候,我的内心一定在吃飞醋,遂戏弄他:“难道你恋、、童吗?”
“……没有。”
“难道你喜欢这个比你小8岁的高一小朋友?”
“……没有。”
我对这个名字有所好奇,但是也仅限于好奇而已。
直到我见到了她,在沈伯伯的病房里。
第一印象,像那些江南水乡的MV里雨天撑着纸伞,一抬眸从伞下探出头的女孩,瘦瘦小小,脸小,嘴小,鼻子小,眼睛却大大的,皮肤白得剔透,显得有些病态。
细看,她的眼睛居然是灰色的,清澈又迷茫。头发也不是纯黑的,而是栗色的,像个吹弹可破的俄罗斯瓷娃娃。
我忍不住对沈流默说:“你们家小朋友被叫做级花还真是委屈了,这张巴掌脸若能上镜定是一个少男杀手。”
小朋友就是小朋友,她居然叫我师母,我羞愧于脸上,却甜在心头。
她对沈伯伯服侍得极细心周到,外人看来,远比亲生儿子更亲。
一下午的相处,我没发现他们之间有任何逾越的地方,纯属报恩人和恩人之子的关系。
再次见到路心和,是在C大小白楼204 。
沈流默和我说她要过来的时候,我被惊讶到了,他们不是早应该没有关系了么?
如果我能发现那时的沈流默性格开朗了很多,如果我能察觉他会经常对着手机傻傻地笑,如果……如果我什么都发现了,又能怎么样。
没过多久,他就如实跟我讲了:“
我和心和,已经在一起了。”
网上看到的,说双子女善变、多重性格、爱新鲜、没有长性,所有这一切,都栽在了他的身上。大一开始喜欢他,告白被拒,出国未挽,我死不了心,我愿意原地等待,没有希望他能暮然回首,但也不能轻易接受声称永远单身的他找到了归宿。
大学毕业之前的我若听到这个消息会大哭一场,但是彼时我已过二十五,又经历过异乡的独自拼搏,遇事只会习惯性地思考对策。
当时我一定崩溃得发了狂,才会搬出爷爷来拆散他们。
小朋友终不是我的对手,她自动出局,他们分手了。
沈流默变得比以前愈加沉默寡言。他应该知道我动了手脚,但他守着内心深处的自卑,任凭自己萧条下去。
流言风传我们在一起,见过家长,已经到谈婚论嫁的阶段,所有人都在祝福我们,只有男主角越来越沉沦。
他的手机里存着小朋友的几个视频,即使分手后,他仍旧没删。由此我们去外地开会,下飞机时已是深夜,还需要乘坐几小时的汽车才能到目的地。夜色中行进的车内,所有乘客都在呼呼大睡,只有他,独自坐在最后一排, 插上耳机,靠在车窗边,循环播放着那些视频,时而轻笑,时而严肃,时而将额头死死抵上玻璃,也许,他是在哭泣。
在校园十大歌手舞台上见到的小朋友,气色很差,瘦得皮包骨头,似乎风一吹就倒。早听闻她的才艺很了得,眼见为实,真的不错,只是唱歌的时候,坐在第一排的我清晰地看见她的泪珠一颗一颗在往琴键上砸。对唱环节时,台上的两人本是呼声最高的,却双双失了水准。
音乐停止,她整理好情绪接受采访,却不料收到当场示爱,当时,整个场面都异常火爆,起哄声响彻云霄,只有两个人面如土色,已提前下台坐回我身边的他,以及台上万众瞩目的她。
她没有看他一眼,默默下了台,然后夺门而出。此时我身边的人已经弯下|身子,手死死撑着头,直到结束再没有抬起来过。
有时候我很羡慕万千然,他应该是这世上最了解沈流默的一个,甚至比了解他自己还要了解沈流默的心。
外表最混乱的人内心最清醒,万千然看待事情往往能一语中的,他对我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