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郑嫂见他神色惊讶,便猜广州,因为广州是当前中国流行音乐最为发达的两大地区之一。
“为什么不说是美国?”他没好气道。
“美国?美国华人歌星,不简单。”郑嫂说。
“不简单,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去看看?”
他把给杨妮的信从三天一封增加为每天一封,依然是在网吧写好,然后从一个电子邮箱发送到另一个电子邮箱保存起来。他依然不知道她在哪里,更知道她不会在网上,也不会有电子邮箱,因而无处可寄。写的内容当然还是每天的日常生活,书店有什么事啦,得到歌坛的什么消息啦,朋友怎么怎么啦之类。他翻看以前写给她的信,发现有一封是对两个梦境的描述,效果很好,于是,以后一做到有关她的梦,赶紧让自己马上醒来,以便能够回忆起它的内容,比较正确全面地写在给杨妮的信中。
这期间他还见过小彦一面。她已不在那个歌厅,他到北大平庄她的住处去找她。那天她正好在。
“怎么这么久不跟我联络?”他们沿街散步,大街上春风习习,树枝沙沙作响。
“我曾经在大街上见到过你,你相不相信?”小彦说。
“这不可能!北京这么大,不可能。”他不相信。
“是真的,”小彦说,“那次你跟一个女孩在一起,那个女孩,是个和我一样长着双大眼睛的北京女孩。”
“那倒有可能。”他说。
“谈恋爱了?”
“无从谈起。”他看看街上的人群,“这么多人,我们往往只牢牢记挂一个。”
“那那次那个女孩是谁?”
“假如现在有个熟人看到我跟你在散步,他是不是也会认为我和你在谈恋爱?”
“有可能。对了,你给我说说看,到底怎么样才叫谈恋爱呢?”
“我也说不清楚。我想是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彼此又有身体上的接触。”
“假如是两个不爱的男女在一起,却有肌肤之亲呢?”
“那,不应该算吧?”
“假如是一方爱另一方而另一方不爱这一方而他们在一起又有肌肤之亲呢?”
“也不应该算。”
“再假如两个相爱的男女在一起却没有肌肤之亲呢?”
“这应该算了。”
“真有意思。”小彦说。
“这段时间你怎么样?”
“唱歌呗,能怎么样。”
“还没唱出名堂来啊?”
“其实许多东西是注定的,强求是强求不来的。告诉你,现在我跟李云浩好了,我们打算回他的老家去结婚过日子。”
“是吗?就是那个长发的,跟你住同一院子的?”
“对。”
“这样很好。我觉得这样很好。”他说。“杨妮要不是这样,我也愿意跟她回老家过日子去。”
“杨妮这样是能够在北京定居的。过日子到处都一样。”
这时他想起姜大胡子,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在教书了?如果已经做了美术教师,他还会养着他那宝贝大胡子吗?
他们在一个回民开的饭馆里吃回族菜,喝啤酒,谈起除夕那晚的事,两人都很感慨。小彦说:
“我不会忘记那个晚上。”
“我想我也是。”他说。
吃完饭,她说李云浩该在等她了,他们便互相握手道别。30这天下了班,他骑自行车到小屋门口,张伟健正好来找他,说可不可以帮他个忙,他接了些活,一个人忙不过来。他问有没有钱?张伟健骂:
“我们搞艺术的,不能老想着钱。”他见他犹豫,忙接上:
“当然,其实是有钱的。”
“做什么呢?”
“当然是你能做的。”他说。
张伟健人缘好,因此老有赚钱的机会,可他又是个自命清高的家伙。打自从他跟他合作,他看到了发生在文化人身上的有趣现象。
“我对钱不感兴趣。”张伟健这天对与他合作的那个小画廊的经理说。
“天,对钱不感兴趣。”女经理说。
“所以,你别拿这些来侮辱我,我们。”张伟健说完,转头看看他。
画廊主人“咯咯”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
她不说话,也站起来,挑了一张崭新割手的百元钞票,往张伟健脖子上割割说:“你要对钞票不感兴趣,割我脑袋。”
张伟健一把把她的手推开:“你少来,割你脑袋怎么割我脑袋?”
“那你说,你到底要不要这些钱?”说着,她从皮夹里又抽出一叠百元的放上。“每人三千。”
张伟健顿了顿,急速地想了想,说:“庸俗啊,钱、钱。宋荣桓,你说呢。”
他支支吾吾。
“数清楚。”女经理开心地笑起来。
“未来的世界名画啊。你就这样糟蹋艺术。”张伟健噘噘嘴,白她一眼,接过钱就走。
“喂,”她追上来,“下次画几张裸女,给你们一个好价钱。”
“不行,除非为了艺术。”张伟健说。
“我无所谓。”他说。
“当然是为了艺术喽。”女经理说。
“你出什么价?”他说。
“这要看你怎么画。但保证不下这个数。”女经理举举手指。
“每张三千?我可不能为了钱作践艺术。”张伟健说着,拉了他,开步就走,回到住处却立马画起裸女来,还说:“没有模特没关系,反正可以不搞纯粹的写实,也可以掺杂点现代派。”
另一次是在电影公司。张伟健一开口就说:
“不不,我不是为钱。”
“我管你为什么呢?反正这个月你们得给我负责,等下个月美工假满回来我才放你们。”电影公司经理哥们似地跟他们说。
“可我们从来不画广告招贴画的。”
“我以前就干这个。”他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遭到张伟健白眼。
“这个月总共也就放映十三部电影,你们只要画十三张就行了。”
“非要干这个?”
“一张两百,十三张共两千六。这还不行?”
“太廉价了。”他说。
“我们真不是为钱,我们是为了艺术。”张伟健叫。
“知道你们是为艺术。那,加一倍,给你们每人两千六,这还不行?”
张伟健看看他,一脸的无奈,不说话。
“喏,先付给你们一半,月底再会给你们另一半。”经理掏出皮夹,摸出一叠钱。
张伟健瞥了一眼,迅速用心数了一下,板着脸说:“这会影响我们的艺术感觉的。”
“钱放好钱放好。”
张伟健把钱放好,自相矛盾道:“什么时候美工请假了你都可以通知我一声。电影也是艺术嘛,为了宣传艺术,弘扬艺术,我还是乐意干这个的。”
他们离开电影院,骑自行车回去。
“哥们!”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张马脸,吓了他们一跳。
“马脸!”张伟健反应过来。
马脸是张伟健美术学院的同学,还没毕业就剃了胡子,剪了长发,穿了西装革履做生意去了。
“听说你在搞纯艺术?”马脸说,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看样子是刚从附近的商场出来。
“是啊,在画未来的世界名画。”
“唉,”马脸捅捅张伟健又看看他,“你可别亏待了自己啊。”
“什么亏待自己。搞纯艺术是我所愿嘛。为了艺术,生活苦点有什么大不了的。”张伟健说。
“你还这么高尚。”马脸趋前几步,转身庄重地看着他。
张伟健不好意思地说:“你别这么说,我只是热爱艺术而已。”
“我真羡慕你们。”马脸一马脸的真诚。“到我那儿去玩玩?我现在住在别墅里,里面什么好玩的都有。”
“不去了不去了。”
“去玩玩嘛,坐车去。”他指指停在街边的一辆小车。
“这车是你的?”他们望望那辆美丽的火红色的小跑车。
“要换了,换辆好的。”
“我们得走了,一张画才画到一半呢。”张伟健说。他看到他的脸有些红了。
“我真羡慕你,”马脸又说了一句已经说过的话,一马脸的真诚,“现在还是这样。”
张伟健说:“我本来就是为了艺术活着的。”
“什么时候让我看看你的画?有中意的,我一定买一幅。”
一段日子后,他们把裸女画交给那个小画廊经理。
“哇!这幅肯定卖得出去。”画廊主人接过“仕女击水图”,高兴地嚷。
“你怎么开口闭口买卖呀、钱呀,”张伟健说她,“别这么庸俗好不好?”
“是啊,艺术品嘛,怎么能和钱扯上关系?钱多脏啊。”她做个鬼脸。
“艺术啊,总是那么超凡脱俗。”张伟健看着画,一脸的崇高。
“喂,我看,劳动嘛,总得有劳务费才对,你说对吧?喏,拿去,一人五百。”画廊主人数出五百块人民币,让他们吃了一惊。
“五百?”他说。
“真不要?那三百总该要吧?”
“开玩笑吧你?”张伟健终于忍不住了。
“不开玩笑的。虽然钱是脏东西,可必要的报酬还是应该有的。”
张伟健“哼”的一声,抢过“仕女击水图”,卷起来要走。
“喂,等等。”画廊主人笑笑,“跟你们开玩笑嘛。”
“至少按原价。”
“当然。”她数出几千。张伟健接过他那份说:“鬼样的,净受你们这些人的欺负。”
“你们不是不要钱的么?”
“我们当然不要钱!”张伟健大声嚷嚷,又低声嘟哝:“我是为了艺术。”
出来时碰到个女孩儿。张伟健说:
“追!”
“你怎么老追着人家女孩子不放?”被追着不放的女孩回头说他们。
“谁叫你长那么漂亮的?”张伟健面不改色。
“我长得漂亮碍你什么事啦?”语气仍是严厉的,但面色已趋于柔和了。
他插话:“让我给你画张画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