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身在遗族十余年,他自认为看透世间黑暗,可是在如此情形下,他还是觉得,自己所见的不过是管中窥豹,坐井观天。
有人立马身畔,南宫灿回过头
“陆将军”
陆鸣廊的狼眼向下看着,脸上有一种动物般的俊秀无辜,良久他才发言
“宇殿其人。。。。难以捉摸”
南宫灿眨眨睫毛浓密的猫眼,目光又不由自主的落在摇摇晃晃的宇殿的马车上,他职业病的很,越是难以捉摸的人,越是令他难以转移目光,他生来就是捉摸人,已经成为本能了。
京中一片热闹繁华,皇帝亲迎百官相随,四处热闹洋溢,鸟语花香,众人都开口说着恭维话,满脸喜色
而缓缓而来的军队,却步履刚正,面目苍凉,一片黑白全军带孝
舒落宇的马车慢慢的停下,传令官一声令下,全军止步,沉重的棺木落在地上,四处鸦雀无声,百姓们好奇而敬畏的看着这支队伍,和他们带来的遗族士兵,他们张望着漆黑的棺木,看见那上面巨大的白绢花,在阳光下纯洁清透
大将前行,并列下马跪在军前
马车门缓缓被越湛推开,舒落宇走了出来,她异常苍白的脸色令所有人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全身上下掩饰不住的疲惫,脚下不稳
舒小三从旁扶住了她
舒落宇的眼睛看着地面,和小三一起三拜九扣
三军齐喝
“出师大捷!大燕神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无数人在这一刻声音哽咽,泪水低垂
然而舒落宇只是跪在尘埃,全身萧瑟,一言未发。
轻轻的闭上眼睛,甚至有些恍惚,她已经失眠好久了,头痛欲裂,所有的神经都在蹦跳叫嚣,无数场景在她脑中纷繁复杂,鲜明如初
舒落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撑着腿站起来,皇上和皇太女的目光齐聚在她苍白的脸上,礼部尚书的老脸皱起,二皇女这是怎么了?
如此该要大庆的日子,她竟然如此,真实的把自己的情绪毫不遮掩的宣示天下。
皇上本来准备好的溢美之词突然在这样的军队面前,只字难提
良久,她只是一挥手
“我们赢了!!大燕从此不再受外族欺侮,我们的子民感谢你们!!你们是我大燕的神兵!!”
小三的眼眶红了,舒落宇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用冰冷的手掌,慢慢的拢住了小三颤抖的手。
是夜,举国大庆,烟花漫天,民间各处仿若过年一般张灯结彩,彻夜不眠。
兵丁在城下欢呼,烟花在头上爆裂。
舒落宇站在城墙上,仰头望天,五彩的烟花倒映在她的细眸中,瞬间就沉的不见踪影。
御花园里的贵眷之中,越湛独坐一角,无人来招呼这个出身江湖的男子,即使他是凯旋元帅二皇女唯一的侧夫,烟火同样落在他漆黑的眸子里,被翻腾的不羁野性搅扰得更加灿烂。
无数次想象过重逢之后的京城,只是,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无言冷清。
越湛闭上眼睛,凭着一个誓言,他能为她变成八面玲珑温柔娴熟的,闺阁男子,谈论绣样琴棋么?
舒落宇张着眼睛,她曾以为在这辉煌热闹中会痛哭流涕,让那些战火牺牲统统留在记忆,然而,她却脱不出,画地为牢,坐困危城
看过生命那样成批消失,这世间的一切居然开始变得不在真实。
姐妹齐心
大宴群臣,越湛坐在舒落宇旁边,无数蜡烛绽放着柔和的光华,舒落宇的侧脸倦怠疲惫,他想要伸手摸一摸,却是不能。
皇宫是个太能束缚人的地方,舒落宇出征这些日子,他总是要进宫的,深知什么天下样的都比不过这里规矩的繁琐,天下哪里的男人都比不得这里的男人的中规中矩,这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
坐在她身边,静静的注视
看她心不在焉的摸着手中的瓷杯,越湛突然鼻子有点酸,从案下伸手轻轻的握住舒落宇的手,舒落宇一顿,回握住。侧了侧头,深不见底的细眸在烛光中看过来,面目全非的神情中,慢慢的升腾起一种杳然的温柔
一如离京那日,她垂头结发后,抬头那一笑。
越湛眉眼一动,笑意渐渐浮现
然而,这便算是是轻浮了,被看见了,则会为在座闺阁男子不耻;身后的小侍已经露出了淡淡的鄙夷讥讽
宴会上觥筹交错,来这里敬酒的反而少,自来文臣武将不说相看两厌,也甚不对盘,何况这一片坐的的得胜大军还都沉着脸,一身肃杀
舒落宇这里,只有将军们过来敬酒,双方互看都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难言激动。
于是,各自喧哗,皇上在上面倒也看出了个太平景象,皇太女位居中央,平衡斡旋,东宫的禁早解了,舒落宇却没有想好如何面对这个姐姐
突然之间,难以安然享受别人对自己的好意,也难以表达,那些从厚厚血浆,仇恨之下冒出来的感激,连自己都嫌弃
小三坐在她身边,安静的喝酒,一杯接一杯,从前那么爱吃的孩子,对这满桌子的菜,无动于衷
南宫灿的猫眼转了一圈落在垂眸的舒落宇脸上,她在想什么?
本来一切就可以这样平静的结束,谁知道偏偏有人来捋虎须,龚御史不知是否喝得太高了,居然忘了这个二殿下已经不是昔日逆来顺受的舒落宇,而是上过沙场的宇殿
醉醺醺的提议,二皇女侧夫来自江湖,不如舞剑来助兴
一言既出,独孤凰当着圣驾掀了桌子,杯盘狼藉,众将抬眼虎视眈眈的目光聚在龚御史一人身上,龚御史喝下肚的酒液都变成冷汗流了,当时萎靡下去,恨不能到案子地下去躲灾
这一边只有舒小三,脸色不变,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皇太女的目光缓缓的扫过文臣的坐席,最后极具压迫力的目光越过龚御史,落在太女正夫的母亲樊大人身上。
皇上放了手中的杯子,舒落宇突然出声
“母皇,凰将军的手臂受了重伤,未恢复”
皇上颔首豪言,凰将军为大燕出生入死,豪气可嘉,来人换桌子,着人伺候。
舒落宇慢慢抬起眼睛,从龚御史顺着皇太女的目光落到樊大人,再从樊大人直接盯住皇太女正夫樊密。
樊密的眼神毫不躲闪,只是背上却被汗水打湿。
舒小三喝酒的手一顿,忍不住看了看舒落宇。一殿群臣噤声。
良久,舒落宇微微侧了侧头,淡淡的说
“龚大人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烦劳再说一遍”
皇上皱起了眉,她给了独孤凰一个面子,就是代表此事揭过不提,没想到,舒落宇不依不饶咄咄逼人。
恼怒之余突然感慨,这孩子出征回来,看着判若两人,没想到该较真的时候依旧不肯轻易松口。
只怕,这舒落宇身后的武将,和皇太女身后的文臣。。。。。皇上皱起眉头,看着飞快的一杯接一杯喝酒的小三
龚御史在舒落宇的目光里,差点冻溺而死,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皇太女突然漫不经心的说
“龚御史真是清名在外,刚正不阿不畏强权,连落宇问话都充耳不闻,本宫看,哪天本宫说的话,大人也能形同清风过耳,果然文人雅相,不屑朝堂啊”
龚御史吓了一头汗,跪爬而出
“微臣不敢,微臣酒后失言”
皇太女微微一笑,十分大度
“酒醉失言,算作大不敬有些刻薄,只是,大人醒醒酒才好”
舒小三站起来
“母皇,正好,儿臣有些头晕,不如和大人一同”
皇上看看她们几个,头痛的挥挥手
三皇女拎起龚御史,朝外拖去,谁知刚在殿门一转身,就听噗通一声大响
三皇女惊讶
“哎呀,您怎么不站稳点!”
门口的小侍,侍卫慢吞吞的前去救援
狼狈的龚大人在春寒料峭的湖水里,拼命挣扎,大呼救命,一时间斯文尽丧
皇上无言,这个龚大人明天不会出现在朝堂上了,如此有辱斯文,就算是她自己脸皮够厚,朝廷也难以把如此一个人放在御史的位子上,她这一辈子算是毁了。
这真是个值得喜庆的日子啊,无数人显摆着自己的文采,舒落宇攥紧越湛的手,垂眸,面无表情。
这里,不喧闹。
皇上已经称醉离席,这里的武将,感觉上就像在坚守阵地,从前是抵御强敌,如今是抵御烦躁。她们好像上了战场,从此就下不来了。
皇太女慢慢的走了过来,什么话也没多说,她脸上的表情很静,很肃穆,带着一种生与死的凛冽和庄严,她的目光中没有一丝的喜悦。
舒落宇站了起来,和她四目相望,皇太女目光如水一样流过她的心,微微有些刺痛,舒落宇的手抖了抖,皇太女郑重的说
“落宇,姐敬你,谢谢你回来”
突然间心酸奔涌而来,舒落宇狠狠的抽了一口气,眼眶发热,声音有些抖
“落宇的命是姐从燕门战乱里用命捡的,落宇不敢不回来”
皇太女拍拍她的肩,和她轻轻一碰,一饮而尽,再到一杯酒,抱着小三
”三儿啊,你长大点么?“
小三垂着头不语,长长的睫毛在烛光摇曳中,投下浓浓的暗影,嗫喏
”青鸟的死都是我的错“
皇太女顿了顿,脸上有一瞬间的迷惘,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三儿,姐并不是喜欢那张脸,不过姐,谢谢你的心”
最后一杯酒,皇太女对着武将席端起
全体肃立,奢华的宴会场,突然间就有了一种斜阳战场上的苍凉,皇太女的目光笼罩着所有人
“以后跟着落宇好好干!”
这边话音一落,文臣那边鸦雀无声,皇太女正夫樊密的脸骤然变色,杯子里的酒洒出去大半,皇太女这一句话,大燕新生力量,一半兵权就实打实的分给舒落宇了。
就是笼络人,也没有这么笼络的吧?
强征军粮物资,皇太女得罪了多少人,就一个议和她顶下来,也是人心动荡后患无穷。樊密落在皇太女清瘦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