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村庄,我们进入了一个绿意盎然的河谷中。沿着一条只具初形的车道前进,随着地势缓缓下降,我们逐渐进入了桃花涧。一路上,我都在琢磨为什么这里看不见桃树却会被叫做桃花涧?也许是自陶渊明写了《桃花源记》后,那娇媚的花朵除了可以形容少女美丽的笑靥,还可以不限时代和地点地代表那种祥和宁静、遗世而独立的生活?
然而诗意的幻想不必多久就破灭了。这里虽然美丽却并不宁静。希图清静的人为清静而来,但是在喧闹的城市里有这种想法的人太多了。是不是因为桃花的美丽有太多世俗的意味,所以这里就成为了追寻不同于城市生活的人们的又一个享受凡尘快乐的地方?幸而这样的人不同于真正甘于寂寞的人;他们是能够彼此理解的,并且还会为了在这样僻静地方看到有这么多的人而高兴。找到车位,停好车,就在我们从后备箱里取东西的时候,至少有三四拨人吵吵嚷嚷地从我们身旁经过。在离停车场不远的溪畔草地上,有一大堆人正兴高采烈地围着支起的烧烤架说笑玩乐。烧烤架上的一边是十几支想必油脂已被炭火热力逼出来落在了烧红的木炭上发出诱人的“吱吱”声的肉串,引得围在我们身边的几个孩子为了想象中的美味眼馋的不得了,一个劲地缠着大人问“我们能不能也去烧烤?”烧烤架的另一边竟然能支住一只锅底已然被熏得乌黑的不锈钢大汤锅,锅里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烧烤架旁边的桌案上有半只精光细嫩的羊。桌案前有一个脱了上衣、满脸微笑、满头是汗(想必如此)的中年胖男人,他正在欢天喜地的喧闹中任劳任怨地操练着刀工,无怨无悔地照看着烧烤。
老于走到哪里都能碰到熟人。据说有一次他去北京开会,顺便去了一个备受冷落的小博物馆参观,在那里居然都能遇见两位同乡,真是有无限的他乡遇故知的欢喜。这一次,他刚下车,就听见有人大声叫道“老于”。他回头对我们说了一声“是市医院的那一帮人”,就径自走过去,害得我们原地等他。在这十来分钟的等待里,我们除了睁大眼睛向四处张望,为发现了车旁路边的两棵栗子树而欣喜;还得要不断地大声呵斥、压制跃跃欲试的三个孩子,阻止他们跑到溪畔的草地上去。住宿的地方是由老于安排的,我们得等着他。
老于先是远远地就招招手,向正在烧烤的人当中的三四个熟人打了招呼,接着就同从那帮人当中走过来的一个人攀谈起来。老于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语气里有一种既严肃又焦虑的含义,可是这些含义并不妨碍他那丰富的面部表情和从眼睛里透露出的热心。他的嗓门极大,我们站在距离他有十多米的地方,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对人家把我们这个临时团队的成员组成和活动安排说的详详细细的。这让我们多少会有一点奇怪。跟老于交谈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略显清瘦的中年男人。他侧身对着我们,在他和老于说话是时候,我们只探测的到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不凡的气度。仅此而已,对于其他的就不以为意了。我们只盼着老于能够快一点跟他说完话。
等到老于叙完了旧,就去停车场旁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酒店的前台找人带领我们开赴定好的别墅。别墅——这样称呼我们入住的地方实在是有些虚张声势之嫌,其实那不过是一座独立的、有上下两层、每一层有两间客房的红顶小楼。这样的小楼有六七座,散落在一个绿意盎然的小山坳里,我们这四家人住在遥遥相对的两个小楼上,都是住在二楼。
沈忱去给住在另一幢小楼上的老于帮忙。我拖着行李落在异常激动的小雪后面。那孩子一定要享有由她首先打开“别墅”房门的权利,所以就在我有一点吃力地拖着行李上台阶的时候,只听见小雪用不亚于早已陷入无望的哥伦布船队里负责了望的水手首次看见美洲大陆的声调嚷嚷:“妈!这里有一个阳台!”还没等我说什么,就在我抬头的时候,我只看见那个小脑袋一闪就不见了。
这是我们第一次住有阳台的客房。大大的玻璃推拉门使阳台外的景色一览无余。更妙的是,阳台面对着一座青翠的小山谷。阳台下,是密密麻麻的植物,仿佛我们是鸟儿,住在树梢上;而楼下的客人差不多算是住在山洞里了。溪水从被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地面上流过,只能听见哗哗的水声。在两座长满松树的小山头之上,是阴晴不定的天空。天空的颜色介于银灰和月白之间,但依然可以清楚地看见大团大团的、灰白的云朵被山风吹着快速地飘过山头。在石门廊桥我曾看见过美丽的、变换着不同色彩和形状的云——晴空之下,那些云是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和蓝以及粉绿、粉紫。不同高度的云怡然自得地向不同方向飘移。在这里阴郁的天空下,青峦翠谷仿佛不更人世的孩子,依旧保持着无忧无虑的心境。
孩子们兴奋地在阳台与客房之间跑来跑去,我只能匆匆地看一眼这梦中的山谷。沈忱一放好老于的东西就过来了,他帮我安置行李,中间几次被小雪叫到这里那里看新奇的东西,弄得他有点不耐烦了。好在他虽然有点不耐烦,可是心情还是很不错的,没有大煞风景地训导小雪安静一些,他甚至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他的心思已经沉淀在这山谷里了,变得又轻又薄又清亮,就像这山中的溪水一样。
马上就要开始第一次的游览了。老于整理好了东西就过来叫我们,只听见他的大嗓门在楼下面嚷嚷着:“快点、快点!都准备好了吗?该走了!该走了!不要迟了;天黑前必须得回来。”等到我们出了门、关门的时候,他又在叮嘱说“阳台上的门都关好了没有?一定要关好,不要出什么问题。”
唉,爱操心的老于啊。
我们再一次走向停车场,因为要走到老于记忆里的那条穿过密林深处的小路上去,就必须从停车场旁的一座小桥上穿过去。溪边草地上的人似乎更多了,一堆堆地坐在那里,吃着放在身边的零食,有说有笑。没有人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去思考沉重的事情。做烧烤的人们已经在开心地享用带着野性的美味。他们嘻嘻哈哈的,像一群喧闹的小学生。又有人在和老于打招呼了(既有前面已经和他打过招呼的市医院的那些人,也有我们不知道来历的另一些人。总而言之,有很多人在和老于相互问候)。我们又得在前面两边长着又高又密的杂草的小路上怀着有点焦躁的心情等着他。不过,我们看着太阳照在溪边的草丛上,狭长的草叶变得银光闪闪的,倒也是一种乐趣。一条不具有多大危险的黑蛇悠闲地从树林里的草丛中爬过小路钻到了溪边的草丛里去,我们这几个必须要由老于来负责人身安全的大人孩子压抑的惊呼声终于使老于提前结束了他的寒暄,他一过来,我们就一起沿着小路顺山势缓缓向上而行。
沿着碎石铺就的山路,两面时而是开阔的草坡,时而是密密的山林。不时有白的、黑的、黄色的蝴蝶翩翩飞过。那种黑色的蝴蝶几乎有三岁孩子的手掌大小,黑色的鳞翅在扇动中闪动着蓝紫色的光泽。我们不得不经常停下来满足孩子们的好奇心,同时也满足一下自己久违的好奇心。一片树叶、一颗果实、一朵小花——自然是丰富而奇异的。
忽然间又听见了水声。其实这水声一直时隐时现地追随着我们。也许应该反过来说,是我们一直顺着山水开辟的山谷谷底的小路在走、在看、在交谈。
沈忱建议从岔路走到水边去,沿着溪水向上走。老于稍有迟疑,但是其他的人都很愿意试一试,孩子们尤其高兴,欢呼雀跃地冲到水边,不顾父母的呵斥就把手和脚伸到了冰凉的水中。成年人最终也没能抗拒得了这清亮亮的溪水的诱惑,脱了鞋袜小心翼翼地走到水里,努力用脚趾抠住又冰又滑的石头。山里的水是冰凉透亮的,水流轻柔如丝。有时,我不禁会疑惑到底是该用风来譬喻水,还是用水来譬喻风?它们如此相似。站在风中,清风拂面,有如在清澈的溪水中伫立;伫立水中,那简直可以说是一丝一缕的细流难道不又像微风中的气流?
沿着水边被杂草遮盖住的小路走去,一抬头就能看见生机盎然的森林和压在这片森林之上的一片天空。淡淡的蓝色,恍然一方轻纱浮在树巅。显得湿润润的树干上满是青苔,有些树干上还长着一簇簇的小蘑菇,轻盈的如同精灵的舞裙。空气潮湿到如此地步,谁能相信这会是在西北?每年放寒暑假,从蓝天毕业考上了大学的学生从各地回来,总会说起相同的话题:那些没有来过西北的人想当然的认为,西北必然是茫茫大漠、漫漫黄沙,是望不见尽头的戈壁荒滩,出门(只能骑骆驼)就会风沙扑面,人人颧骨上有两片干裂的红色。他们怎会想象得到这里也有南国式的温柔缠绵?每每说到这些,我就会有一些惊奇。毕竟,在这个信息发达的时代,人们想要了解遥远陌生的地方的情况不会再像古代那样的困难。只需手指轻轻一点,无数的图片、文字和视频就会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但是,人们还是不能够理解彼此的生活,还是习惯用臆想来代替观察。那么,就让那些享受惯小桥流水人家的人们去想象一下西北壮美荒凉的高山连绵不绝,横亘在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天际;再想象一下闪烁着迷离光彩的冰川铺就一个神奇神秘的“外星”世界;想像在雪山脚下广阔的草场上纵马狂奔的爽快豪迈吧。那,的确是不一样的;那也的确是一种可靠、幸福的生活。
现在,我们可以算是在峡谷里穿行了。两面青山叠翠,林中清爽宜人。一路涉水穿溪,两个小时之后,我们艰辛地到达一片阴森森的乱石滩上。有几个人累了,不想再走。孩子们也停下来四处张望。童心未泯、玩性较大的两三个男人兴致勃勃的想翻过阻住水流的一块巨石——沈忱叫道:“小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