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会有人要求谁去做一个理性的梦。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够发明一台解梦的机器——不是周公解梦,也不是弗洛依德的解梦公式——不是心理学上的对梦的解释——那是真正的能够把梦境变成影像和声音的机器。那么,亲眼看着我曾经梦到过的人和事,我会骄傲还是害羞?会尴尬吗?会为了某一些梦中的情景而觉得无地自容吗?有多少是我觉得问心无愧的,有多少又是无法对人言说的?我把美好的放在你的面前让你观赏过了;而那些隐秘的、污秽的,我该把它们藏到哪里去呢?也许在那些暗夜里,或者在一个闷沉沉的午后,在我的脑中一闪而过的电波幻化出来的画面、声音揭露出来的是连我自己都不能觉察的秘密。
秘密。
能有什么秘密呢?一个平凡普通的三十多岁的女人,工作稳定,过着正常的日子,没有什么野心,也没有奢侈的嗜好;最常有的烦恼是该怎样才能把午饭和晚饭做的花样翻新;想到孩子的学习和自己的体重的时候,对这两组数字并不会一视同仁,总是希望一个越高越好,另一个最好永远不要改变;偶尔会用意外之财的幻想(彩票中奖)来安慰不算富裕的生活,可是“纵有广厦万千,只需卧榻一间”——不会有谁把这种奢望当真。童年、少年、青年不是出了这个校门,就是进了那个校门。值得庆幸的是从书中或是从屏幕上看到过的那许多的感天动地悲欢离合的事,一次也没有在我的身上发生过;更值得庆幸的是,那许多听到过的、看到过的可怕的残疾病痛,不需要我以泪洗面地去忍受——也就不需要你们这些医生。
没有这些,我就像一棵植物在生活。从一颗种子开始,谁都可以知道它会怎样发芽,怎样长出嫩叶,怎样抽出新的枝条,怎样开花,怎样结果。——然后,在瑟瑟秋风中,怎样枯萎凋落。如果有人有额外的兴趣,就像一位植物学家,可以在显微镜下看看那些叶脉之下的细胞,更可以深入地研究一下DNA——奇妙的东西——然后作一番哲学家的演讲,只需三言两语就可以概括我这平凡的一生。
一生——多快啊。恍如隔世,其实也就是无限宇宙时间中的一粒微尘。决定一生的是什么?也许是DNA,也许是种子扎根的土壤,是那些风那些雨,是那些来来去去的蝴蝶和小鸟。也许还包括那些决定梦境的东西。它们是什么?不知道。因此我们无法预知梦境;那么,又该如何掌控一生?
会有很多人提出反驳。是的,你们是对的。你们是强者。你们不但要掌控自己,还要掌控他人。但请注意这一点,我,只想说说自己,所以不必用你的奋斗与我辩论。对于这个世界,我只是看,只是听,然后让自己按照梦的引导滑落。落下去,落到什么地方?——你会去问“落叶落叶,你想去哪里”吗?你该知道,落叶是不能决定自己的去向的。
我是这样放纵着自己的梦去冒险,它就像野马狂奔在空旷贫瘠的原野上。它闯入的地方,烟尘滚滚,散尽了,还是本来的面目。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有一双深沉的眼睛流露着关怀的目光在注视着我。那个一个多小时以来容忍我疯疯癫癫、絮絮叨叨的人安静地陪伴我坐在河边边的长椅上。有几次,我因为说到让自己激动的地方,不由得晃动一下膝盖或者手臂,我的膝头就碰到了他的膝头、我的手指就蹭到了他的一角。我不想掩饰——这不经意间的碰蹭让我感到快意,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女被一双异性的手轻轻触动了一下。我向旁边挪动了一下。
渐渐地,周围已是人影零落。他说了什么没有?不会总是让我在痴人说梦般地唠叨吧?他厌烦了吗?
“没有,我觉得很好;真的很好,多么美妙啊。”
随着他的一声慨叹,椅边那丛正在悄悄开放的月季,送来一缕淡淡的花香。
这正是七夕,半片明净的月亮悠然地挂在天上。
陈清明看着月亮在出神。他是不是在心里自言自语多时了?他会对自己说些什么呢?也许……哦,我不该扰乱他的心境。一阵沉寂笼罩在河边这个偏僻的角落。可是没过一会,陈清明把目光从月亮那里收回来,我觉得他似乎在看着我——他看着我脸颊的侧影说:“看到这月亮了吗?多少人吟唱过她。她是这般美丽,然而她的美丽在哪里,谁说得清每一个人仰望月亮的时候,心里总是会有所感触的。你觉得她像什么?”
我没有太在意陈清明说话的方式改变了,我觉得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对月感怀。可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接着他的话说:“像什么呢?”我用手支着下巴,有点昏昏然地望着月亮,似乎它离我如此之近,只需一伸手,我就可以把它揽在怀中。
我听见陈清明幽幽地说:“我觉得它像百合心。你为了做菜,一定曾经把百合一瓣一瓣地掰下来过。外面的那些,有些变得萎黄,有些有霉斑发黑了。可是越向里,到了不再有任何被外界的力量损害过的地方,你就能看见那柔嫩得像月牙儿一样的的百合心等着你。这时候,静静地看着它——谁能忍心把它掰下来呢?也许不要动它,让它永远留在一层层的外壳里被包裹住,更好。可是它是这样诱人,又怎能不让人怦然心动?于是轻轻一掰,几乎没有声息,那片脆嫩纯洁的百合心,就到了你的手里了……哦,你困了,我们该回去了。”
我早已昏昏沉沉的了,朦朦胧胧中听到他似乎一直提到我的名字。他似乎在做着什么比喻,但我只懂得他不做比喻的最后那句话。
可是我还不想回去,我想在这里坐到天亮。
我不是很清楚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我知道这很傻;
我知道会有人为我担心、焦急;
可是,我还是想要这么做。我想要任性一回。因为我醉着。
“你为什么不批评我无事生非呢?”我无心中说了这样的话,然后,我睁着朦朦胧胧的眼睛去看身边的这个人。“哦,我一定是有些醉了,你不是沈忱,我却对你说了这么多。可如果你是沈忱,也许,我就什么都不说了;至少,不会说这些话。奇怪吗?跟我最亲近的人,我却拒绝他深入到我灵魂的深处去——他总是不承认我是自由的,不承认我和他在所有的事情上都应该是平等的。就连他的‘不承认’他也会不承认,因为他根本没有这个意识。如果沈忱在这里,我会和他说说最现实的事情,比如今天吃饭的时候我见到了谁,吃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话——还有我出了什么洋相。如果我把刚才对你说的那些告诉沈忱,也许他也会像你这样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听,可是他一定会用许许多多的理由来证明我纠缠在这些想法中是多么的无聊,他不愿意承认我的想法是合情合理、自然而然的;我就是不会对他说这些的——太奇怪了(有时候我是那么的排斥他,我想我要是一个人生活或者只是和小雪一起生活会多好。要是他知道我有这样的想法,一定会伤心的,可是我真的这样想过),这些话以前的时候我只在心里跟自己说,可是现在我已经把它全都告诉了你!你!你是个陌生人,”我又看看身旁的这位倾听者,轻轻叹息了一下。“也许今晚之后,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你不会记得我,我也会忘记你,我说过的话就像一阵温暖、迷荡的风吹了过去。可是,我很高兴今晚有人能够听我说说,谢谢你,谢谢。有人倾听,这是多么美妙的时刻——我被美梦包围,可是你一定很遭罪——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刻了,生活中的人应该现实一些。就像刚才我说想在这里呆一晚上,沈忱听见了的话,他一定会批评我的。他会说要是我在这里坐一晚上的话,他肯定会冻感冒的——因为可以肯定的是,他会陪着我坐在这里的。我的体质好,也许不会怎么样,可是他一定会感冒的;要是他说‘让我们先回家去,多穿些衣服再来’,那么十有j□j,我们就会呆在家里不会再出门了。因为他关心我,所以他绝不会允许我傻呆呆地坐在这里,除非是他想坐在这里——他总是有很多的道理的,无论我做什么事情,他总会找到批评我的理由。偏偏他说的话无论对不对,他自己都会认为是很有道理的(有逻辑,那是他自己的逻辑),这可真气人呐。就算他的话没道理,可是,一看到他脸上的表情,那么严肃,一本正经,有的时候还很可怜,于是这些就成为我——知道吧,总会是我——妥协的理由。我不能够是我。唉,我得为他们活着,丈夫、女儿,可是从来不曾有个‘我自己’——虽然我活着,可是没有我。我是个什么呢?我是个活生生的人,生活在当下的现实中,可是我还向往着超越现实的梦想,我还想像着超脱。能否告诉我,对于妻子,你们这些做丈夫的是怎样想的呢?她们理所应当的要……哦,真是,太抱歉了!这么晚了,你该回去了……怎么你家里人不打电话催你回去呢?今天我出门的时候没有带电话,否则,唉!我早就回去了。我也就不会和你说这么多的话。是啊,你该回去了,现在几点了?请你走吧,请你回到家里,对你的妻子好一些,更好一些;因为看上去你是一个很体贴的人,你对她一定很好——我觉得你是这样的人。我好像早就见过你了,真奇怪……当然,我不了解你,是不是?可是,让我这个路人不自量力地告诫一下你:不要总是在嘴上说‘爱’她;不要因为说了这个‘爱’(可究竟什么是‘爱’呢),就可以把你的爱当成了对她的施舍;不要因为你心里觉得自己是爱她的,就认为可以把她完完全全地占为己有。你这样做,就是要把她的一切都剥夺掉,让她成为你的一部分,却使她失去了她自己的一切。请你不要不以为然地说‘只要有我爱你就够了。’不,不够,除你之外,还得要有机会让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