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宫里已经快一个月了,日子过得度日如年。
每日里只需站一个时辰的岗,地点也总是御书房,要说这点任务实在是很轻闲的,然而换岗之后皇上就会把我叫进去,要我陪在一边,练字!
从小我就最不爱练字,有那个时间还不如练武,因此字写得马马虎虎,到了宫里当带刀侍卫,却要练字!还是在皇上的亲自监督下,练不到他满意就不准走。
御书房很大,有许多大大的书柜,擦得纤尘不染,摆着无数的书册,我看着都头晕,更别说读了。
皇上常呆在御书房一侧宽敞的厅里,有大大的镶金嵌玉的书案和龙椅,屋中兽头铜鼎里燃着贵重的香料,青烟袅袅,不绝如缕。
另一侧书柜和墙角之间,放了一张小桌子,给我用。
第一天被关在书房里练字,直练了近四个时辰才勉强达到皇上满意,我已气到有气无力,拖着步子走回住处,几乎没赶上晚饭。连晚上找太平比武都是草草收场。
后来字写得渐渐有进步了,又得跟着一个翰林学礼仪。
这宫里怎么这么多规矩啊?还叫不叫人活啦!
一举一动吃饭喝水都有一定之规,见不同的人行不同的礼,说不同的话,连自称都要千变万化。一般是不能说〃我〃这个字的,皇上自称〃朕〃,我却要自称〃臣〃、〃奴才〃,见到不同的人时还得变成〃学生〃或〃下官〃或〃卑职〃或〃晚辈〃或〃晚生〃。。。。。。
究竟哪一个才是我自己啊?!
皇上亲自挑了一个中年的翰林学士当我的老师,身材伟岸,面貌端正,行为举止,彬彬有礼,学富五车,熟掌经典。除了教礼仪,还教诗词、文赋、四书、五经。。。。。。
没两天我就不干了,我又不想考状元当翰林,学那么多干什么。
〃老师,为什么我得学这些个?〃
〃饱读诗书,方为有用之人。〃
〃为什么要做有用之人?〃
〃。。。。。。好出人头地,为国建功立业。〃
〃那老师你算出人头地了吗?〃
〃薄负虚名。〃
〃很辛苦吧?〃
〃唉,十年寒窗,多年汲汲。。。。。。〃
〃像您这样的人才很多吧?〃
〃我朝皇上开明,广开才路,实在是文人之幸啊!〃
〃是啊,老师,应该让所有有才华的人都得到皇上的注意是吧?〃
〃学得文武事,卖与帝王家,能得到皇上赏识,经世安邦,名垂青史,是我辈之大幸。〃
〃一定不能让不学无术的人爬到您头上。〃
〃术业专精之人是应该受到重视。〃
〃所以我一定不能学得太好,以免挡了您的光芒!〃
〃。。。。。。〃
最后我们达成协议,只讲些简单的诗词和常用的文章,并且讲一段难的要再讲一个故事来听,否则我不容易集中注意力。
连日想寻人打听莫离的消息,却都不得其便。
一日,我问翰林老师:〃先生,‘豹房'是什么地方?〃
老师神情一滞,顾左右而言他。
我再追问,他叹道:〃萧同,你小小年纪,本性纯良。。。。。。〃
我纳闷,这和我本性纯良有什么关系?
〃那种地方,还是不要去的好。〃
〃先生您误会了,不是我要去,而是有人托我打听。〃
〃哦,〃 翰林老师松一口气,斟酌了半天才道:〃青楼虽然是烟花之地,有伤风化,但历朝历代,概莫能免。〃看了我一眼,又道:〃我朝达官贵人喜欢新异,所以有了‘豹房'。。。。。。〃
看我不耐烦起来,他老人家一狠心道:〃就是特殊的妓馆,有各地异色,甚至外族美女。。。。。。和男妓。〃
说完这些实在不符合心意的话,倒像他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一般,满面通红,甚是羞惭。
我心下大怒,那些人说要把莫离送到豹房,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那如同明月一般的人物,岂容得那些混帐东西侮辱!
心下更想快些找到莫离,想法带走。
但想来容易做来难,进宫这些日,才知道真是一入宫门深似海,许多事都轻易办不得,我又被看得死死的,几乎没有喘气的时间,每日里只有和太平打斗时才能得到一丝兴奋和轻松。
这日老师又风度翩翩地走了进来,只见他:面如银盆,三缕长髯,道德风骨,高标伟岸,迈着方步走到桌边,把书轻轻往桌上一放,灰尘都没惊起半点。
我却宁愿进来一个鲁智深那样的人物,面目粗豪、膀大腰圆,衣襟扯开,露出长满黑毛的胸膛大步闯进门来,手一挥,一柄戒刀〃嗖〃地一声插入桌面,嗡嗡直颤,嘴里大喝:〃小子,今日讲逼上梁山!〃
〃今日讲诗经里的一首吧。〃老师非常和蔼地道。
我拿起桌上的书册,还好,这本挺薄的,随便翻开一页,只见是一首很短的诗,便道:〃那就这首吧。〃
老师一看,原来是《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一共没有多少字,老师写了字帖给我,再细细讲来。
原来是讲两个人相爱的事:天啊,我想和他相爱,永远不要停,山头平了,江水干了,冬天打雷,夏天下雪,天掉在地上了,才敢和他分手!
(当然,老师讲得比这文雅多了,我却记了这么个大概意思。)
有趣,明知道不可能出现的事情,却拿来做比喻,老师讲这叫〃坚贞不渝〃。
我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这里面没说是男是女吧?〃
〃自然是一男一女。〃
〃哪写了?〃
〃。。。。。。不用写。〃
〃那两个男子或两个女子就不行吗?〃
〃。。。。。。呃。。。。。。阴阳平衡才是正理。。。。。。〃
〃可那天您讲佛家有无相之说,不要迷于表相。〃
〃那是没错。〃
〃皮囊不就是表相么?〃
〃。。。。。。是。〃
〃不看表相的话,两个人相爱,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可以用这首诗的。〃
教师擦了擦汗,还没有说话,旁边一个声音道:〃没错,只要两个人相爱,不管是男是女,快乐才是最主要的。〃
翰林学士连忙起身行礼:〃皇上。〃
我得老师多日教诲,也知道赶紧站起身来,假装要行下礼去
皇上微微地笑着,摆了摆手,让我们免礼,看着我道:〃我朝风气开放,男男情爱也是正常。〃
我又想起莫离,心中上下,一时没有答话。
*15*
皇上带着老师和我到翰林院去走走,因为翰林院正有一个同年聚会,届时大家将舞文弄墨,诗词唱和,风雅得紧,正好让我多亲近一下那些饱学之士,学学文雅。
一边打量不急不忙走在前面的皇帝和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翰林老师,我心中却又想起鲁智深来,大步流星,挥舞戒刀,仰天长笑。。。。。。
原来人和人的想法与行事会有这么大的区别。
如果我从未惹事出京,又或者像大哥一样,并未习武,也会是一个轻车快马、诗酒风流的京城公子吧?整日或者像大哥他们琴诗宴宴,或者像齐德他们斗鸡走狗,又或者像老师这样满口仁义礼智信。。。。。。
可是一旦离开了,再回来,看这些事情都这么可笑。哪像江湖上风云变换,多姿多彩,刀头舔血,快意恩仇。。。。。。
老师曾说过:〃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心如脱缰野马,一放难收。〃
至理名言!
我的心已如脱缰的野马,在天地间自由驰骋了将近五年,硬把我收回来放在这个小笼子里这不是要我的命么?
那无边的世界,自由的风啊。。。。。。
怎生想个办法,一定要让父亲将我救了出去。。。。。。
琼林宴上,众儒在皇上面前各显能事,妙口生花,你吟我和,金词玉律,你谦我让,虚情假意,倒也热热闹闹,我兴味盎然地瞧着他们,觉得也挺有趣。
先生教导有方,我一月来行为收敛不少,子曰诗云,也能搭两句茬,〃学生、〃晚辈〃和〃先生〃、〃前辈〃之类基本没有弄错,面带微笑看他们轻食浅饮,心里想着梁山好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如果这两拔人坐在一起,会是什么精彩场面。。。。。。
脸上不由得带出笑容,倒是真的非常开心。
感觉到有人看我,一转头,却见皇上正持一杯酒,笑吟吟地瞧我。
转头不理他,却敏锐地感到他不时地打量我,干什么嘛!今天我又没有惹事生非!
参加完今生最长最无聊的一个宴会,深夜时分才随皇上回到宫里。
一路上我心急如焚,天这么晚了,太平还在等我么?
皇上坐什么破车嘛,像我一样骑马不是会快得多?
谁定的礼仪规矩,臣子不得行在皇帝之前?
真是急死我了!
好不容易进宫、告辞。我飞身前往太平的小院,一路上的侍卫们都见得我惯了,见我急惊风似地冲过去也不阻拦。
小院中黑暗依旧,太平静立依旧。
现在已是三更时分,他就一直在这里站着么?看着他孤零零的样子,星光暗淡,影子投在地上浅浅的一点,更是凄清。
心里从来都是羡慕他的绝世武功的,这时怎么突然有些可怜起他来了?
当日在南湖边见面,觉得他应当是一个站在绝峰顶上,受人无穷景仰的〃化外高人〃,冷冷地注视尘世中那些武功低微的人。如今他这样子,倒与我的设想颇为相符,却显得这样孤单,这样凄凉。。。。。。几乎有点。。。。。。不像在人间。。。。。。不像是人了。
一月来我与太平日日见面交手,打完后他带我去洗澡游泳,两人总是相处将近两个时辰,交谈却是极少,总是我聒噪不已,他只偶尔冒出几个短短的字眼。
真是一个怪人。
打个招呼,我们又动上手。
其实太平只有在我和交手的时候,才像一个活人,身手敏捷,目光闪亮,浑身散发出一种夺人的气势,而一旦收了功,就仿若一块黑木头,了无生气。
今天他使了枪。应我的要求,他后来不再空手相斗,找了几件兵器来,刀枪剑戟,换着使。什么东西到了他手里就不一样了,如同活的一样,威力大增。
听师傅说武功到了最高境界,飞花摘叶即可伤人,我曾练过,白摘了几百朵花,也没伤着半个人,将内力贯注到那样柔弱的物体里面,实在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不过也没有见师傅使过,说不定他也不会。
〃太平,你用树枝能当剑使么?〃
他看我一眼,默默地走到院外,少倾折了一枝枯梅进来,神情一凝,袖子仿佛注了风一样微微鼓了起来,梅枝轻轻划过夜空,劲风猎猎,竟如钢铁刀剑一般劈空有声。这样的树枝,当真要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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