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曲全听了一跃而起,冷声道:“我最恨的就是这一点,还取笑我,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一脸阴邪,简直令我寒毛倒竖。”要损人,他也不差。
褪去懒散的外衣,隐约的女性气质随即消失。此时的费曲全恢复隐士风度,给人淡淡的疏离感。
“好了,好了,说正经事。”韩承影道,“此次皇上派我担任浙江察院,你久居杭州,对大大小小的官员应有所了解吧。”
“你别想把我也拉进这淌混水。”费曲全打了个哈欠,又破坏掉了自己的疏隐形象。“不过,上回想害你的张羡昭张大人的独生儿子,担任浙江布政使可激起了不少民怨哦。”
“我中迷药的这件事你也知道。”看不出这个不问世事的老友消息倒挺灵通。“哦,对了,我在路上遇到了云清炯的女儿云破月。”韩承影道。
“她没把你杀了?”费曲全问。
“我还没那么不济。”
“不过,你确实欠她一条命。”
“当时还不是为了你。”韩承影沉声道。
“是吗?”费曲全凝视着自己相交多年的朋友。
两年前他在洪水泛滥的危急时刻顶替罢官的前任杭州知府,虽然明知这是朝中一些人的陷害,想借此整垮他,也只得领命赴任。果然,破败的大堤再怎么修补也无济于事,上任不到一个月就决堤了,整个杭州城被淹没。所幸他早有预料,没有人员伤亡。当时管堤防的就是云清炯,但也不能全怪他,上任知府挥霍无度,拨给他的修缮费用少的可怜。后来皇上派当时任工部侍郎的韩承影调查这件事,韩承影就把罪过都推到云清炯身上,将他处斩。其实皇上也知道这是有人想陷害他,对韩承影的做法十分满意,不久就将他升为工部尚书。韩承影这么做固然一部分是因为他,但他相信大部分是因为若判他有罪会牵涉到整个费家,引起朝中势力不均,孳生变故。这个老友啊,为了国计民生可以牺牲一切,上次救了他,下次说不好就会卖了他呀。
“我想至少有一半是因为你。”韩承影坦白道。
不是一小半,费曲全已经满足了。总觉得这次见到他好像与以前有点不一样,他的眼中有了些许柔软,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暗黑一片。“这些时你遇到了什么人吗?”他问。
“我不久要成婚了。”扔下这句话,韩承影转身离开。
成婚?那个嫌女人麻烦无比的韩承影?费曲全跌入软塌,呵,隐忍一个呵欠,他少有的好奇心被挑起了。
×××
经过几天的明查暗访,张羡昭大人的独子私吞库银,克扣税粮的证据已经收集齐全。不要怪我拿你的独生儿子第一个开刀,张大人,韩承影想,谁叫你先惹到我呢。六百里加急的密函送到京城,相信过不了几天,张羡昭就会知道他将无后了。
至于云破月,费曲全说得对,他是欠她一条命。可是他欠的命何其多,也不多这一条。对自己做过的事,他从未后悔过,回到两年前,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把云清炯当作替罪羔羊处死。有时候,某些人必须被牺牲掉,弃卒保车,相信每个下象棋的人都做过。云破月伤了未央一剑,他可以不追究,就当是亏欠她的,可要是她敢再伤害未央,他绝对不会原谅她。
前几天忙于公事,韩承影几乎没怎么见到未央,今天春雨乍停,天气晴好,他包了一艘画舫,和她泛舟西湖。
未央靠在船边,船儿荡漾,心也荡漾,湖面亮亮地反着光,有点睁不开眼,苏轼那句诗怎么说来者?“水光潋滟晴方好”。抬头细数着天上的白云,一朵熊猫,一朵狮子,一朵汽车,一朵~~,韩承影的脸出现在眼前,情不自禁的伸手将他揽近,印了一个温柔的吻在他额上。他的回应是一个大大的笑容,一个拥抱和一记深吻。这样的日子幸福得不像是真的。这样的日子属于她只有几个月。让她再迷醉一些吧,未央窝入他的怀中,汲取他的气息,宛转低吟:“承影。承影。承影。承影。承影。”如同念着一个咒语。
“你怎么了?”紧抱着她,却仍觉得她终将远去。他简直等不到回京城就想娶她了,唯有如此才能减少他心中的不确定感。
“肩有点痛。”她撒谎。
轻柔的将手覆盖在她的伤处,他愧疚道:“都是我害的。”
“只有一点点,现在不疼了。”
未央问道:“那女子是谁?看样子不是坏人,为什么要杀你?”
犹豫了一会儿,韩承影将云清炯的事说了出来。自嘲道:“你觉得我很冷血吧。”
他确实很冷血,未央暗道。云清炯罪不致死,但他擅自决定了他的生死。一个人的生命是宝贵的,对个人而言只有唯一的一条,不管借口是什么,江山,社稷,国家,百姓。牺牲掉,都是不对的。每个人想法不同,他的做法也许是对的,但她并不赞同。她原本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为了所谓的大局可以牺牲一切的人,就像父亲,为了功名利禄可以抛弃母亲,这让她觉得不安全,他也许某天因为什么也会将她舍弃。可心之所系不受控制,疏于防备,就一点点沉沦,分不清从何时打开了缺口。他冷血,但此刻他很温柔,她不用担心未来,因为他们没有未来。
“你冷血,我有时也很冷血的。”未央伸手向后勾住他,他的气息吹拂在她的颈侧。
“你其实还是很爱你父亲的。”韩承影道。
他以为她指的是对父亲,未央黯然的想。他不知道她指的是对他。
回过头,她主动吻他温热的唇,久久。
第八章
云破月打探了好几天,终于找到了韩承影的住处。
父仇不共戴天。摸了摸手中的剑,暗下决心,这次她一定要仇人的血来祭她爹爹的在天之灵。寻着亮光处而去,她闯入屋内,却发现只有一名女子,像是那天与韩承影在一起的那位。她抽出剑比到未央的颈前,厉声问道:“说,韩承影人在哪儿?”
见有人闯入,未央吓了一跳。当看清是云破月时,反而没那么害怕了,虽然她用剑比着自己,但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她有一种天生的豪侠气概,不是会使用卑鄙手段的人。未央平静的答道:“他还没回来。而且,你走错房间了,他的房间在隔壁。”
云破月打量着未央,确定她没有说谎。上次伤了她是迫不得已,这次她并不想累及无辜的人。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是她一贯奉行的原则,不管是对己还是对人。她收回剑,警告道:“不要妄想呼救逃跑。”找来一根绳子将未央绑到椅子上。这女子看来不会武功,点穴太久恐对她身体有害。
她才不会逃跑呢,未央想,她可不想肩上再吃一剑。眼见云破月找了一块看来不太干净的布要往她嘴里塞,未央急道:“等等。可不可以不要塞。很不舒服的。”
云破月诧异的看着她,这女子还挑三拣四?“我要去隔壁等姓韩的回来,你要是叫人岂不是会害了我?”
“在这儿等也一样啊,相信你也不屑于暗中偷袭吧。我若叫人,你可以马上杀了我。”未央道。
话是这么说,但她们两人相对总觉得有点奇怪,云破月犹豫着。
“你叫云破月吧。我叫祝未央。”未央开口道。不知怎地,她很想交云破月这个朋友,也许是她那种洒脱豪爽的气质正是她所羡慕和喜欢的吧。知道她的身世后,这个念头更强烈了。真正的快意恩仇的侠女,以前在学校里只能对着武侠小说幻想,现在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再深想下去,她不否认还有一个原因,她也想尽量减少云破月对韩承影的怨恨。
“姓韩的告诉你的?”云破月问。从进屋起,她就觉得未央不太寻常,她没有惊吓得哭哭啼啼,也没有反抗挣扎。这个平凡的女子浑身有着一股安闲的气息,她很从容,刚才她报出自己的名字,简直有点想交朋友的意味。云破月从来乐于广交天下好友,高官富贾,文人雅士,大盗杀手,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再多这么个奇怪的女子,也还不错,只是她看来和韩承影很亲密的样子。
“嗯。他还把有关你父亲的事都告诉我了。”未央答道。
云破月咬牙道:“他为了救自己的朋友,就牺牲掉我父亲,此等自私无情之人,你说该不该杀?”
未央接口道:“救朋友只是一部分。费家在朝中起着平衡的作用你应该知道吧。”
“你想劝我放弃仇恨?”云破月怒道。
“不是。我也不赞同他的做法,太冷血了。我只是告诉你他那么做的原因,这样对他比较公平。”
费家在朝中的地位她也是知道的,一旦有所危损,势必会引起朝中新一轮的权力斗争,到时候吃苦的仍是老百姓。但就算是为了国家,父亲也不应该枉死呀!还有母亲,由于受不了这个打击,没几天也病逝了。这些帐又找谁去算呢?
瞧见云破月眼底的挣扎,未央道:“等韩承影回来面对他,你再想清楚杀不杀他吧,现在别白费脑子了。”
“你不怕我真的杀了他?”云破月问。
“他的功夫并不比你差,你们俩还不定谁杀了谁呢?”未央反问。
云破月粲然一笑道:“也对。现在干嘛想那些烦心事。你叫祝未央是吧?很特别的名字。”
真是帅呆了!不是那种俊美无涛的笑容,而是有种豪气干云的感觉。“云破月来花弄影。你的名字很美。做个朋友如何?”未央道。
她的眼神是真诚的,云破月解开未央的绳子,这个朋友她交定了。
×××
“未央。怎么还没睡?”韩承影进屋叫道,赫然发现云破月也在屋内。
看见韩承影的一瞬间,仇恨仍向她袭来,云破月还是决定杀他。一剑刺过去,两人霎时打的难分难解。
唉,终究化解不了。从某方面讲,他们都没有错,却要拼得你死我活,未央只能无奈的看着,同时担心着两个人。
“那女人还真是不要命呀,这种同归于尽的招数也使。”温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