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肃杀时刻,笑场只能招致更猛烈、无休止的讨伐,霹雳死活不敢笑。
李博怀缓解气氛:“杨尔……”
杨尔剑一样的目光射向他,掉转枪口:“马上说到你了,没原则,没立场,助纣为虐,丧失了一个父亲基本的责任和义务!你们爷儿俩一丘之貉,是联手毁掉我生活的刽子手,是敌人!”
郎心平:“杨尔,你心情大家都理解,但话不能这么说。”
杨尔仰天长叹:“不说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我现在就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谁也别理我,让我一人静静。努力有什么用?奋斗有什么用?成功有什么用?”将门反锁,自绝人民。
郎心平:“起来吧霹雳。你们娘儿俩别回家了,都住我这,万一你妈使用暴力,也好有人拉架。”
“谢谢姥姥,对不起爸,把你一起拉下水了。”
“谁让我是你爸呢?”
这是一个信念坍塌、目标沦陷的漫漫长夜,唯我独尊、永远正确的女强人找不着北了。当父母把自身价值和荣辱兴衰系于儿女,那她等于加入高风险赌博,同时把孩子一起绑架上赌桌。可惜,这恰恰是中国式父母与儿女的相互依存方式。
杨尔一宿声息全无,霹雳蹑手蹑脚挤进门缝,鬼鬼祟祟挨到床边,发现她妈杏眼圆睁,眼望上苍:“妈,你醒了?”
“压根儿没睡,一宿没合眼。”
“那你今天还能上班吗?公司来电话,说有好多事等着请示。”
“让他们自行解决,我都失去生活目标了,还能给谁做主?半生呕心沥血,为谁辛苦为谁忙?”
“那我给他们回话,说你不去了,好好休息,能睡就睡一会儿。”脚底抹油,开溜。
“哪儿去呀你?”
“我……想去餐厅看看。”
“我都这样了,你还想往外溜?不许去!”
“我不去,餐厅没法开张。”
“开张不也没人嘛。”
“我得对合伙人负责。”
杨尔捶床大怒:“你还知道负责?你对我负过责吗?!”
“行行行,我不去了行吗?在外边候着,有事宣我。”
预计未来一周,杨尔弹药充足,霹雳唯一策略就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忍辱负重、息事宁人,不给她妈举枪扫射自己的理由和动力。要绝对保证足不出户,餐厅不能去了,事业肯定要荒废。李总电话通知合伙人:“我失去自由,出不了门。”雷董对此早有预判:“这边我来处理,你安心待在家里灭火吧。”对于没有客人光顾、现在又失去大厨的餐厅,雷董处理方法很简单,一关了之。
霹雳抚今追昔,想过去腰斩的留学史,再想今天未竟的西餐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用成功抚慰杨尔伤痛的理想沦为空谈,不由得哀叹:“我的生活和事业呀……”
“我还没哀叹生活事业呢。”杨尔走出卧室。
郎心平:“你怎么起来了?不一夜没睡吗?”
“我睡不着,得马上去趟公司。”
郎心平:“你这种精神状态还上什么班呀?”
“我去拿东西!”
霹雳小心翼翼试探:“是录取通知书吧?”
杨尔愤懑出门,沉默即肯定。高悬在办公室墙壁、供人瞻仰的剑桥文件俨然成了疮疤,不摘了它,她无法安生。
当杨尔在自己的美上美内衣公司一出现,群龙无首、六神无主的员工们一拥而上:“您可来了,我们谁都不敢拿主意。”
杨尔勃然大怒:“我要万一哪天倒下怎么办,就没个人挺身而出帮我分担?你们的责任感都哪儿去了?”
“平时习惯您一个人说了算。”
“地球离我还不转了?”
杨尔大声疾呼,呼唤下属当家做主的主人翁责任感,宣布自己无限期休假,撒手不管,放任自流。然后她把自己一个人关进办公室,用一场眼泪哀悼剑桥梦的破灭,与它告别。至此,她得出一个惨痛的教训:期待自己梦想由别人完成,等于把命运航向交由他人把握,是一件极其不靠谱的事情,哪怕是自己闺女。
度过两天肃杀,杨家在心平气和的气氛中,召开针对李霹雳暨钱小样、连带赵青楚的批判会,为避免杨尔情绪波动,允许其缺席,会后听取汇报。
郎心平主持会议:“霹雳,你妈这两天状态你都看见了,班不上、心气都没了,她什么时候这么虚无过?”
小样:“嗯,对我也不指指点点了,还真不习惯。”
郎心平:“你妈一辈子心高气傲、不甘人后,这次打击是摧毁性的,影响也是长期的。在自己犯的错误面前,你不但要争取一个好态度,更要从深层挖掘你和父母之间的问题,我们也帮你一起思考:如何在沟通基础上建立理解,互相尊重对方意愿,共存共荣。”
霹雳:“姥姥,我就希望最后能达到你说的那种效果,能吗?”
郎心平:“有什么不能?沟通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桥梁,今天这会不是为批而批,我帮你们娘儿俩架桥,出现问题不可怕,怕的是不知道如何解决问题。”
霹雳:“好,你们使劲批吧,我一定端正态度、深刻检讨。”
郎心平:“今天主批你,缺席批青楚,杨怡负责传达,小样也跑不了,边记录边检讨。首先,无论你有多充分的理由,都不该采取撒谎的方式,一瞒瞒三年,小时候姥姥没教育过你吗?撒谎是所有错误中最大的一个,是品质问题。”
霹雳:“我也不想撒,但没办法……”
杨怡:“怎么没办法?沟通呀,你看我和青楚沟通得多好,虽然有很多地方没法统一,但我一直坚持不懈和她沟通,好多矛盾,说着说着就开了。”
小样不敢苟同:“还有好多矛盾,说着说着就出来了。”
霹雳:“我沟了,一而再、再而三,你们也不是没见过,哪回都通不了。”
郎心平:“也是,杨尔太强势,除了她认为对的,别人想什么都错,顺着她就是真理,逆着她就是谬误。”
霹雳:“对待她的高压,我既不甘心彻底服从,又不敢公然反抗,只好选了一条折中道路,表面服从、偷偷反抗,就成现在这样了。”
杨怡:“你选了最不可取的一种。”
霹雳:“我潜意识里有对强权的恐惧,又有得过且过的鸵鸟心态,另外一方面,理想小火苗又一闪一闪,不肯熄灭。”
同呼吸共命运,小样对霹雳感同身受:“可怜见的。”
霹雳:“我不是成心撒谎,开始小谎变中谎,后来跟滚雪球似的,中谎变大谎,就身不由己了。”
杨怡:“那你也不能明一套、暗一套,把她给你留学的钱都花了,这比撒谎更上了个台阶,是欺骗!”
霹雳:“我没花在吃喝玩乐和赌博上,很多小留学生不适应过早独立、不愿服从家长意志,就把钱胡乱挥霍,我没受他们影响,没浪费钱,只是没花在我妈希望花的地方。”
小样:“哪天你们试试,霹雳做菜真好吃,我保证二姨的钱没打水漂。”
杨怡:“记你的!不用替霹雳辩护,你也是被批对象。父母拿钱供孩子读书,没花在他们希望的地方,就是打水漂。”
霹雳:“大姨,我觉得你的说法欠妥,不是只有父母认可的理想才叫理想,理想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没实现她的理想,但我的理想也一样有价值。”
郎心平:“杨尔对成功的理解有失偏颇,比较狭隘,价值观太单一。”
霹雳:“我妈觉得除了像她那样,获得财富、地位双重认可叫成功,其他平平凡凡、没做出成绩,就叫没价值。”
小样:“那我在二姨眼里,基本算白活了。”
霹雳:“我不那么认为,人生最大的快乐就是自我实现。”
郎心平:“别说你小小年纪,对人生的理解倒比你妈豁达、深刻。”
霹雳给批乐了:“姥你真这么觉得?谢谢。”
批判会中途变性,变成控诉会,被批判的对象义正词严,缺席的杨尔审阅会议记录时,发现矛头含沙射影、直指自己:“怎么说着说着到我头上了?批霹雳就一行,批我有五行!这到底是批谁呀?”
郎心平:“批斗就是一说,本意是想解决你们娘儿俩的沟通问题,说谁不重要,关键是引起双方反思,这也是会议宗旨。”
“没意义,说什么都没意义了。”杨尔拒绝反思,把会议精神扔进垃圾桶。
两代人的沟通,任重而道远。
方宇藏着掖着、以为熄灭的雷,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刻,砰然炸响!
几个陌生人拦住去路,亮出拘留证,“我们是分局刑警队,你涉嫌参与团伙盗、销机动车,被警方拘留。”一无所知的小样难以置信:“不可能!你们一定弄错了,方宇你快跟他们解释。”她把薄如蝉翼的身板横在警察和方宇之间,妄图螳臂当车。
“去局里解释吧,姑娘请你不要阻挡我们执行公务!”
“小样你别掺和,不是什么严重问题,我去跟他们解释清楚就行了。”
“你真有事瞒着我?到底干什么了?说出来让我心里有个数。”
“相信我,我绝对、绝对没做坏事,问心无愧。”
小样徒劳地拽着他袖子:“你不会不回来吧?”方宇掰开她手:“我保证不在那待太久。”押上警车前,他最后一声呼喊“信我小样!”,因为这句话,她别无选择相信他。
所有离别中,最痛苦的两类,一为无缘无故,二是突然而至。方宇以非常规的、二合一方式抽身而退,就像把真实感从知觉里剥离、并且抽空,让小样恍如隔世,六神无主。她不知道自己怎样长途跋涉来到看守所外,遗忘了自己面对庄严国徽、威武岗哨坐了多久,时间、空间退却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她被无助的尘埃笼罩。
远在海边、沐浴幸福的青楚接到小样电话:“青楚,方宇给抓起来了!”
“什么?方宇给抓了?因为什么?”
“我知道这时候不该打扰你和周晋,但我不知道怎么办好,怎么会这样呢?”
青楚听见小样混乱的哭泣,立刻决定结束度假。
周晋:“你问清方宇因为什么被拘留没有?”
青楚:“小样也不清楚,就听警察说了两句,好像是涉嫌盗、销机动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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