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温润华美,不复几年前的沙哑。
目光下移,准确地找到了他因为面向她侧躺而敞开的衣襟中露出的如血红莲,伸指淡淡的描摹……
以生命纠缠,对于他们来说,是否太过于沉重?
“可有后悔过?”她幽幽的问,问得没头没尾,却相信他定会懂。
他确实立刻明白了她在问什么,不过还是忍不住一愣,柔光流转的眼眸瞬间凝滞深沉。
这是多年以来,她第一次直接的提起红莲血契……是不是楚曦对她说了什么?
优雅俯身浅吻去她眼角的残泪,他不答反问,“妍的眼泪是为了我?”
她静默不语,只是专注的看着他,仿若有生以来从没有过的认真。
他与她对视许久,轻叹一声,拥她入怀,“若没了妍,世间会太过于寂寞。”
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她可不可以理解为,他含蓄的告诉了她,他没后悔过?
环住他结实的腰,低首轻吻他心口的红莲,生来第一次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占有欲,希望这温暖的怀抱,只属于她一人,只拥抱她一人,却在片刻之后想起,这会是今生最大的奢望。
“国师召妍前来,有何指教?”三年前,国师主动召见,而她和国师向少来往,所以猜不到他异常的举动,有何深意。
“老衲马上要开始闭关,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不知道何时会出来……”国师拙朴的面上还是一派慈和,看向她的目光却满含怜惜,“有些事此时不说,便怕迟了。”
隔着茶几坐在他对面的少女,对他一番话不甚明了,于是耐心静待他说下去。
“郡主的身世,想必郡主自己早已清楚。”他想了一下之后,缓缓的开口。
少女明亮的眼睛闪过一丝黯淡,却仍端坐不语。
国师顿了一下,似在考虑如何表达,半晌才又接道,“老衲本已是方外之人,不应插手红尘中事,但关乎天下苍生,老衲不得不厚颜进言……以郡主身体的情况,并不适合生儿育女……若勉强为之,好的结果是如郡主和令堂般……而最有可能的……怕是……两难存。”
少女美目半垂,神情木然,周身却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
国师眼中闪过不忍,但还是沉重道,“本来这是郡主自己的事,轮不到老衲多言,但三年前,太子与郡主结成血盟,郡主若有不测,殿下必殇,恐亦难久长,是以凡事都请三思为上。”
少女默然许久后,微微点头,“妍明白了。还要多谢国师提点。”语气中有着掩不去的萧索。
转眼间,又是三年过去,他和她分享了过去,拥有着现在,却再也看不清未来。
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两人散乱的长发纠缠在了一起,剪不断,理还乱,就好像他们之间纠缠不清的命运。手臂支撑他身体两侧,她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叹息般的唤他,“筠……”
他温柔看她,眼中却含着一丝好笑。这天下间,怕也只有她敢这样的若无其事的骑在他的上面,而他怕也只能容忍她一人这般放肆。
“筠……”她又飘忽的唤了一声,想说些什么,接触到他满是宠腻的眼神,欲言又止。
她又能说什么呢?徐思妍在心中苦笑。
叫他从今往后只看她一人,只抱她一人?
就算他甘愿为她做个昏君,不理所谓祖制,不理所谓权衡,尽废六宫,专宠于她,她还是连最起码的血脉传承都不能替他做到。更何况,她又如何忍心让他做不孝不明之君。
叫他放弃皇位,与她百年江湖?
他为了她,已经此生无缘天道,她又如何忍心再逼他远离世间尊荣?
所以事到如今,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也什么都不能再说。
低首轻柔的吻上他美丽的眼,遮去自己满目的黯然。
他想要成为一位绝代的帝王,而她必会尽己所能助他达成心愿。
机锋
云如墨,雨如冰,打落了枯黄的残叶满地,剩下秃枝随着轻狂的冷风摇来荡去,显得格外阴暗凄清。
这种时候,倚着窗边小几慵懒而坐的少女似乎成了天地间唯一的一抹亮色。
素颜如雪,不施粉黛,眉如远山,唇如彤樱。
她肘拄台面,以手撑着纤柔的下巴望向窗外,云袖下滑,露出一截润玉般的小臂,一袭月白玉锦长袍逶迤在地上的方毯上,与如瀑流下的墨色长发交相辉映,旖旎缱绻不已。
世间极致的美丽,莫过于此,万物似都要在她面前失色几分。
然而是仙女?还是妖女?
娴静时如晶似玉圣洁凛然,却在回眸的瞬间,流转动人心魄的邪异魔魅。
仙子太过于淡然无味,游戏人间逐浪弄潮的……果然还是妖女比较适合。
楚曦外出归来,刚一走进书房,看到的便是眼前这幅美人观秋图……美人一派闲适的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听到他进来,连头都不回,恍若未觉。
他见状不以为异,停下脚步,静立于门口,随遇而安的欣赏此画,好似痴迷,仔细看时,目中却仍然一片清明。
世上可还有他能动心的东西?
“为何此楼要叫沉剑阁?”默然许久,少女打破寂静,低声轻问,依旧望着窗外,仿若自言自语。
“混迹浮华尘世,哪有资格再执剑?”他清澈的声音带着几分自嘲。
“可是既要沉剑,为何字中却要剑气纵逸?”她终于转过了脸,似笑非笑的看向他。
“手中无剑,笔自然便成了剑。”
弃剑执笔,可是下定决心结束逍遥世外的生活,投身名利权势的斗场?
若是自愿,那他诚然可悲。但若是为家族所累,那又不得不说他可怜。
她和他是否算得上同病之人?
徐思妍浅浅一笑,含着些讥诮,不知是在讥笑他,还是讥笑自己,随后优雅的抬手指了指黑檀刻竹小几的另一边,示意他坐下。
他哭笑不得,却仍顺她意的落座——这喧宾夺主的举动,她做的那般自然,不知道的话,还以为她是主,他是客。
“世子可愿说说,凌箴许了什么好处,让楚家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意孤行?”她问得轻描淡写,神情却十分认真。
楚曦似没料到她问得如此直接,竟带了些谈判的意味,难得的微微一愣后,深深的凝视她半晌,才开口道,“臣刚才便感到公主和几日前很不相同,修为似大有进境。”答非所问。
“想清楚了一些事情而已。”她笑得盈然,他却觉得那其中有些说不出的淡漠。
她和他从没有接近到无话不谈的程度,她不愿细说,他自然不会追问,于是识趣的转回话题道,“二皇子可以给的,是太子和公主给不了的。”
这话说得可谓虚妄之至,却也实在之至。
“恢复世族往日的荣光吗?”她美目半垂,让人看不见里面,然而微微翘起的嘴角,依旧泄漏了其中的嘲讽。
楚曦对她的无礼不为所动,没有出言反驳,算是默认。
徐思妍见状有些失望,想了一下,抬眼不解道,“楚家到如今仍然圣眷不减,本宫不明白世子为何对重振世族如此执著?”
“这是家严平生最大的愿望。”他答得沉着真诚。
凝视他许久,他仿如琥珀的眼眸干净清澈无比,却让人始终不能透过那双眼看到什么。
若其他任何人这般回答她的问题,徐思妍都可能嘲笑他虚伪或迂腐,但对楚曦,她却说不出来这样的话。
楚家父子关系极好……这是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的一个事实。
楚曦幼年丧母,楚国公担心继母不能善待亡妻遗下的一双儿女,多年鳏居,不肯再娶。如此情深意重,在权贵圈子中非常之难能可贵,早已被传为一段佳话。
因此,楚曦会进京,会入朝,与其说是为了家族,倒不如说,是希望满足父亲的期望。
这样的父亲,或许真的值得这般敬爱吧?
只是,“将楚家的未来全部押在那个人身上,不嫌太冒险吗?”徐思妍一直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会有这种公开挑战太子地位的事情,在天宇其实也不算稀奇。历代皇帝,包括当今圣上,都是推崇强者为尊理念的人。
被立为皇储的皇子,通常都会被给予很大的特权,拥有自己的近卫军——东宫六率,亦早早便被允许参议朝政军机,皇帝出巡时,甚至会被授予监国之责。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皇帝对其他皇子的争位行为,从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易不加干涉,将此视为对储君的一种试炼。
如果在拥有如此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东宫还是落败,那么也就证明,他并不适合成为一国之君。胜者为王,也只有胜者才配坐拥天下。
当然,这种争斗的代价十分的昂贵,付出的经常是落败一方的生命名声,还有无数的陪葬者。
所以,想踏上这个竞技场,真的要慎之又慎。
而以现今形势来讲,即使有楚家支持,凌箴在储位之争上,还是绝对的劣势,楚家到底有什么妙招可以扭转乾坤,竟敢拿整个家族的未来豪赌?
“楚家自有分寸。”他淡棕色的眼平静依旧,不见一丝波澜,却不掩剔透动人。
拥有这样一双温柔的眼的人,性情竟然冷清到有些冷酷,真是不可思议呢,徐思妍在心中暗暗的叹息。
想来楚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襄助凌箴,必是有万全的准备,她和凌筠决不能小视……真是让人头疼啊。
“只是,你们真的相信凌箴有朝一日上位,会甘于同世族分享权力吗?”拥有无上权力的滋味,是绝对会上瘾的,这也是为什么历代皇帝一有机会,便会削弱世族特权。
他转头望向窗外凄清淅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