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居然两年过去。
我站在桌边,笑。
两年前,便是在这儿,我想透了阿爹的死因,也想透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
两年前,便是在这儿,宇真与我说,我身边还有他,至少还有他。
一晃眼,两年过去了。
我轻叹,换了衣裳便准备去厅里用膳,刘伯如此小心准备,我又怎能不领他的情呢?
〃啊!〃刚走到门边,便被人伸手一撂。我回头,竟是宇真。
竟是宇真!
我抬眼看他,忍不住伸手描绘他的脸他的眉他的眼。〃宇真?〃轻声问。
〃炎炎,你终于回来了。〃
〃宇真?〃我还是问。
眼前的人一身月牙衣衫,笑着拧我的鼻拍我脑袋:〃炎炎,你莫不是太想我,想傻了?〃
我一愣,不知是哭是笑,反手环住他,又道:〃宇真宇真宇真。。。。。。〃
宇真却不推开我,任由我抱住他。他只是揉着我的脊骨,一遍遍的应我,一遍遍的说:〃炎炎,我想你。〃
他说他想我,我又何尝不想他?
靠在他肩头,我笑。
这一刻,宇真仅仅是我的爱人,而非林翰皇帝。
在瑛州时,我常想,待我回到京兆见了宇真我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一个人静下来无事可做时,便这么想着,我以为我会拉着他有说不完的话。
去年在大殿上见了宇真行了君臣之礼后,我又想,下一回见到他,我定要威风的站在他面前,听他细数我的好。
直到此刻,我才知道,就这么拥着他感受他的体温感受他的气息,与我而言,已然满足。
阿爹曾说我是个知足的小孩,阿爹是最知道我的人。
跟宇真说再多话,都敌不过这么抱着,好似拥有了一切。
我也知道,此刻的相拥,很可能于我、于宇真,都弥足珍贵。明日重回朝堂,他依旧是一国之主,而我是他的臣子。
宇真所想的,或许与我一样。
好半晌,他才又说:〃炎炎,我去年就想说,你一点都没变。〃
我盯着他瞧,我没变,可宇真却瘦了,比去年更瘦了。我微微笑,比了比他的额头道:〃胡说,我长高了。〃
〃哪有?〃
〃嘻嘻,宇真,你别否认,指不准哪天我就比你高了。〃拉着他的手,慢慢走,慢慢说。如果可以,我愿忘掉所有忘掉过去忘掉我是谁,如果可以,我愿一切就停在这一刻。
宇真笑着摇头,他看我的眼神依旧是那般模样,那般喜爱却又无奈,他道:〃好吧,若真有那么一天再说。炎炎,你可知道,我下旨调你回来那天。。。。。。〃
宇真突然不说了,原地站定又抱住了我。
我不动,仅仅感受他身上传来的颤动。
〃炎炎,那天,提到让你回来我声音都抖了,一晚上没睡着。你知道么,我有多后悔,去年干嘛逞强不见你,就让你这么跟萦珲走了?留你片刻,抱抱你,同你说说话也是好的。一想到你一人面对那么多,我就。。。。。。我就。。。。。。〃宇真‘就'了几下,咬我一口。
我‘啊'的瞪他一眼,道:〃你没事咬我作甚?〃
本还想安慰他几句,知道他这两年都念着我,我心里也开心。
〃我咬你,谁让你扔下我一人跑了。〃宇真闷闷的道。
我。。。。。。
我想笑,因为从没见过宇真这般口吻,可如何都笑不出来。心里头只有止不住的酸,原来这几年里,日日想着的并不只我一个。宇真,你可知道,那年你曾说我身边还有你,我记住了,记到了心坎里。
如今,我也盼望着,你身边有我。
我靠着他,道:〃宇真,我回来了。〃回到你身边了。
宇真这才抬头,伸手抚过我的面颊道:〃欢迎回来,炎炎。炎炎,再不走了,可好?〃
我笑,道:〃你说可好?〃这话我说不准,虽日后在京兆为官,可也难保日后不因公务游走各地。
宇真撇撇嘴:〃你变狡猾了,竟把问题都推给我。也罢也罢,不管什么样的炎炎我都爱。〃
他盯着我,微笑了半天。然后低下头,亲吻我的嘴唇。
很轻很浅的吻,却似乎有很多很多的感情。
〃炎炎,我这回来给你带了不少吃的,你一路辛苦,想必也饿了吧。〃他一边说,一边笑。
我发现,宇真的人、宇真的眼神、宇真的声音、包括宇真的笑容,我都很想念。
〃炎炎,你听听,鸡皮鲟龙、蟹黄鲜菇、玉簪出鸡、夜合虾仁,酥炸鲫鱼、凤眼腰,斋扎蹄、素笋尖、斋面根、素白菌;白汁鸳鸯筒、芝麻凤凰卷、脆皮菠萝球、奶油灯香酥,这些可都是你爱吃的吧。。。。。。〃
〃我哪吃得了那么多?〃
〃我不管,都准备了好久了,还有一道我亲手做的绿团子,不管好吃难吃,你都得给我吃下去。。。。。。〃
宇真,我何德何能,竟让你亲自下厨?
天知道,我真的渴求,所有的一切可以就停留在这一刻。
可惜,不能。
宇真做的绿团子味道虽一般,可我却觉得比什么都好吃。
让我最惊讶的,是宇真的决定。
我在京兆休假二日才上朝,这日,宇真亲口说:〃瑛州刺史慕炎极平曲舀之乱、治理瑛州有功,念其才,升任尚书省左丞,特拔其入政事堂,同中书门下三品。辩六官之仪,纠正省内,劾御史举不当者。吏部、户部、礼部,总焉。三日后上任。〃
尚书省左丞,正四品上;论品级,我何止连跳三级?
何况宇真竟还加我同中书门下三品?这意义等同于封相。
离开京兆前,我原是起居舍人,隶属中书省,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闲官。
我微蹙眉,也见有几人翘首,等待位高权重能与宇真对抗之人出声反对。却不料,一片寂静。
无论是中书令华冉,抑或尚书令原孟,谁都没说一句话。
料想宇真早与这二人通过气了吧,只是说归说过,原孟表里给宇真面子,但内里却未必如此。我以后在尚书省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
宇真宇真,你真会给我找麻烦。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我跪下领命,抬头却见宇真沉眉瞅着我。
我一愣。
终于明白宇真如此作为。
林翰开国之初,合三省,共治世。中书出命,门下封驳,尚书奉行。三省之间必得有个平衡,才不致产生势力偏颇。
说到底,三省之内虽看似平等,但尚书省总比中书省差了那么一截。宇真的草诏大多由中书令华冉拟旨,他在朝中势力不小,又是云昭容之父,这人暂时虽站在宇真这边,但难保日后不会成为祸害。
何况中书省内不少人三代为官,底子都深得很。尚书省内却以新人居多,无论徐牧之或是罗亭,此二人虽是宇真心腹,但少了十足背景。
尚书令原孟乃是流外官,本不当担此重任,实在是先帝特许才入了尚书省一步步走至今日。然他的出身仍让许多氏族出身的官员瞧不起,即便他是尚书令,即便他身为林翰之相。
加之此人性情耿直,说难听些便是顽固不化。虽有清廉之名,却也树敌不少,三省的平衡点已有些失衡。
而我,无论慕家认不认我,别人都会掂着瑛州那个氏族大家,而朝中也有不少人曾师从慕门。我阿爹又曾是朝凤阁大学士,当年在朝中为官也算人脉开阔。
有朝一日我若能出头,必会同华冉斗到底。待得宇真在朝中的势力日渐增大,他想必也会架空华冉一派的实力,或者欲加之罪另觅合适的中书令。
只是,这一层,我都能想到,为何华冉想不到?
或者该说他明知如此,为何应了宇真?
人虽在庙堂之上,心思却完全不在这儿。我立着冥想许久,始终没找出个答案。
退朝之后,我蹙眉叹息,此等场景若是能躲开就好。
可我,躲不开,也不能躲。
不论上来道一声恭喜的是真心或是假意,是阿谀或是嘲讽,我都得一一接下。
这人那人、此人彼人,日后或许都会有用得上的时候。
而我,一个都不能得罪。
这两年,我在瑛州学了很多。
笑颜迎人,说些不着边际的客套话,自然还不能忘记与原尚书令打招呼。
耽搁了半个时辰,我随萦珲往昭政殿去。
昨儿个想想若宇真不是皇帝那该多好,可转念又觉自己实在太天真,有些事,想再多遍,都只是空想。
宇真没看奏折,只支着额头吃点心。他见我进来,便笑了起来。原本吃点心时还板着张脸,严肃的紧呢。
我想了想,是跪好还是不跪好。
从前我在昭正殿见他是不跪的,宇真也说过随我性子爱跪不跪。可今时不同往日,年纪小可以不在乎别人眼光,如今年纪大了,也知道该为宇真想想。
宇真见我久久不语,便过来问:〃炎炎,想什么呢,愣半天。〃
我没思索,竟脱口而出:〃该不该问安。〃
这话一出,宇真先是挑了眉头,旋即便笑出声来,边笑还边拍我:〃天,炎炎,这两年你真变笨了。傻子,这里又没外人,你跪什么。〃
〃宫里人多嘴杂。〃有些话,传进那位得宠的云昭容耳里,总不好。等他一眼,我一人想得头大,他却笑我傻!
宇真叹息着,朝萦珲使了个眼色,便拉着我进了内室。
他抱住我道:〃炎炎,你说我矛盾么?〃
〃怎么?〃我问他。
〃希冀你长大成为我的助力,却又舍不得放你离去;如今你回来了,更是觉得还是从前那直来直去无所顾忌的你最好,可偏偏,我又知道那般的你若在朝中必会受气。不想你变这样,又想你变这样。〃宇真似乎有些懊恼,抓了抓头发。
我笑,从前阿爹和宇真都说我易满足,小小一丁点便能乐上大半日,有点傻。其实这并不傻,你瞧,如今宇真这么一说,我就觉得很乐,心里头也甜,好似这两年外头吃的苦一点都算不了什么。
宇真宇真,我愈加离不开你了,怎么办?
我拍拍他,有些没规矩,道:〃你有这份心思不如烦烦政事,宇真,以后在宫里头我还是该行礼该称你一声陛下的。〃
蓄宠之名宇真担不起,佞幸之罪我同样也担不起。至少在我还未达成所愿前,担不起!
宇真拉住我,很认真的说:〃炎炎,我不要你这么委屈。〃
〃我哪儿委屈了?你为君我为臣,君臣之礼本就该是我尽的。〃
〃可炎炎,你别忘记,你是我的爱,我与你,不止君臣上下那么简单。我希望你与我是平等的。〃宇真合眼皱眉道。
我微笑,也知道这是宇真妥协的前兆。
其实宇真,我有你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