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烈-凤凰无双·释情》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寒烈-凤凰无双·释情- 第2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渊见回到马车上,青色帷幔才放下,他已似一截枯木般倒下来。我下意识伸手想去接住他,他却将身体一侧,堪堪倒在一堆锦垫上。
  “别碰我,傩,现在别来碰我。我……还不想带你去炼狱。”他虚弱地吐出最后一句话,昏迷过去。
  他静静躺在干净巨大的床榻上,两颊有不正常的绯色,不深,只那么一抹。他的脸已被福江擦干净,露出苍白清癯的面容,看上去十分安详。若非他的胸膛还在轻微起伏,那他紧闭的眼帘同青紫的嘴唇,会给人他已死去的错觉。
  福江把他染血的外衣也款去,我看到他白色的中衣也浸染斑斑血色,一片触目惊心的红。明知那不是他的血,仍令我难以直面。
  我坐在床沿,细细诊脉,良久,放开他的手腕,长出一口气。
  “夫人?!”福江神色紧张,双手绞在一起。
  她是真的关心渊见罢?不单纯是主与仆的情谊那么简单。
  “他暂时没事。”我轻声安抚她。“王爷只是一路舟车劳顿,身心俱疲,导致体力透支的休克罢了。吃些补益汤药,配合药膳,好好将养,休息多几日,应可以恢复。”
  可是,谁能保证下一次,他还能幸运地醒来?
  我低头,开出孩儿参四钱、麦冬四钱、五味子钱半的药方,另配合养心宁神、温通开窍的石菖蒲钱半、苏合香共冰片各三厘,栀子、犀角、麝香等交代给福江。“速去准备,这里有我。”
  福江接过药方,忽然泪盈于睫,向我深深一福。
  “多谢夫人再救之恩,福江愿为夫人效犬马之劳。”
  “先不忙谢我,救人要紧。”我微笑,心,却并没有放下来。渊见不久前才中毒,这样反复作践身体之于他,伤害是长远而不可估量的。太危险。
  每次都事后救治药补食补,并非长久之计,顶好是寻觅良方,彻底解决问题。
  我闭一闭眼,此时又不免希望是在现代,科学昌明,医学技术发达,家中有钱,换一副心肺,也不是毫无希望。好过似他,这样拖着,日日被死亡阴影所笼罩。
  轻轻执起他修长的手,握在掌心,感受他偏低温凉的体息,以确定他还活着。
  我,始终害怕死亡,对之充满恐惧。
  少时看书,曾读到过一项调查,任何人的死亡,都会对他周围至少十人造成永难磨灭的直接影响。
  七岁时父亲去世,给我留下不可挽回的烙印。生命中,首次知道,所爱的人,不会永远陪伴我左右。所以,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深刻地爱上某人,即使爱,也是淡淡的。这样,到别离时,失去时,才不会那么痛。人要这样善待自己。
  可是,我知道,我已无法看着渊见逐日逐寸死去。
  你要坚持下来,渊见。你未到而立之年,还有许多美好的事等你去经历。结婚生子,遍览华夏,笑看风飏,坐看云起。我在心中默默说。
  伏在他枕边,我无声而笑,已放不开他的手了呵。
  就当一次守护天使罢。一生一次,只这一次。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在我留在王府,陪伴在他左右期间,除了调理将养他衰败不堪的身体,也一并拯救他黑暗至极的灵魂罢。
  希望,待到他共我别离之日时,他已经懂得,为自己活下去,为自己幸福快乐,为自己精打细算。希望他,不妨自私些啊。
  外头传来轻微敲门声,我起身,把渊见的手放回锦被中,然后走出内堂,绕过山水绣屏,拉开雕花木门,走出房间,顺手带上门。
  回身,我面对榆林镇守使薛宁薛大人。
  “夫人。”鬼一、魉忠一左一右守在门旁,仍沿用旅途中对我的称谓。
  “鬼一,麻烦你进去照看王爷。他若醒了,务必通知我。”小声拜托鬼一。他对渊见,是很重要的人罢。“若可以,渡些温和内力给王爷。”
  渊见脉象里,有虚浮轻浅内息,显然曾经练过气功。似囿于身体限制,只练了些皮毛。或许,这也是他一直能撑到今时今日的原因之一。
  “是。”鬼一即刻领命进房去了。
  我这才看向薛宁。
  “大人。”微微一福。“多谢大人出借行馆,招待妾身一行。”
  眼下,我们正是在榆林关戊边将军府行馆之内。薛大人是主,我们是客。因为渊见仍处在昏迷中,不便长途奔波,而客栈环境始终嘈杂,不利静养休息,是故我冒昧地擅自要求住进官邸。其实是逾越了本分。
  “此乃下官分内之事,夫人尚有何吩咐,尽管知会下官。”
  “有劳大人了,妾身谢过大人。”还是低调些,不要打扰行馆上下人等。我这样告诫自己。“不知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这……”薛大人略有迟疑。
  “王爷仍睡着,不克接待。大人此来,若非要紧之事,不妨自行定夺。”我微笑。
  薛大人看住我,欲言又止。
  “大人如有要事,不妨告诉妾身,待王爷醒转,妾身定当面告王爷。”我还是微笑。女子不得参政,自武则天以后,是明文规定的。不晓得我这样说,能不能委婉地把这位大人赶走?
  渊见已经为剿匪将好不容易调养得略见起色的身体又拖垮了,如今一群悍匪悉数伏法——虽然有未审先斩、动用私刑的嫌疑——还有什么事要来烦他?
  “这——”薛大人略微迟疑,终于还是一拱手。“下官无意惊扰王爷,只是想请王爷示下,如何处置那批盗匪的尸身?枭首示众,曝尸三日?”
  我淡淡瞥了薛大人一眼。死者已矣,即使是十恶不赦的犯人,亵渎尸体,也未免太不人道。但如果不做些什么,也的确很难对那些有犯罪倾向的人起警醒作用。只是,大夏天的,曝尸三日太不卫生。
  “唔……大人,妾身乃一介女流,本不该干涉大人政务,奈何王爷如今昏睡未醒,炎炎盛夏,尸体又不宜久置,妾身倒有一提议,不知可不可行?”
  “夫人请讲,下官愿闻其详。”薛大人倒没有露出一星半点瞧不起妇道人家的表情,还做洗耳恭听状。
  说不定他早在心里骂我不过是王爷的宠妾,其实不过是母狗之类的粗言也未可知。不过,全不在我考虑范围内。
  “枭首示众,曝尸三日,未尝不是一种震慑。不过,他们也都有妻儿老小,杀人掠货或者只为养家活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大人说可是?妾身以为,弗如将尸体悉数火化后,洒在他们行抢不成,终遭横死之地。并在该处立一块石碑,刻上碑文和他们的姓名,既陈其罪状,亦警惕世人。为善虽可不欲人知,为恶却定要昭告世人,以之为戒,勿放逸恶。是为罪警也。”说完,我又福身为礼。
  “夫人所言甚是,下官真枉为一方父母官。”薛大人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淡淡欣赏,然后深深一揖。“多谢夫人点拨,令下官受益匪浅。下官这就着手去办。”
  “大人体恤百姓,仁爱治民,实令妾身佩服不已。一切有劳大人了。大人既公务繁忙,妾身亦不便久留大人。不客远送,大人慢走。”
  “是,请王爷保重身体。下官告辞。”
  我在原地,目送薛大人走出中庭,消失在视线里。
  这位薛大人,不失是位好官。即使他心里极看不起我这位“宠妾”,可是他眼中脸上,丝毫也不曾流露出来。对我所说的一番长篇大论,由头至尾认真聆听,决不试图打断。当然,也未曾因我“宠妾”的身份,就来逢迎巴结。连对渊见,他的态度也始终不卑不亢。
  或许,就是因为太正直内敛了,所以才会被朝廷派遣到榆林,戊守边关。
  黎明时,渊见在昏迷将近六个时辰之久后,终于醒来。
  他缓缓的,睁开狭长凤眼。有短短一刹那,这双原本幽邃深沉的眼,竟没有聚焦,那么茫然,仿佛迷失的孩子。
  只是如此迷惘的眼神,转瞬即逝,消散无踪,不留痕迹。
  鬼一和福江无声地退开,留我一人在他床侧。
  渊见的视线在室内转动一圈,最终落在我脸上,并且握紧手掌,也一并将我一直牵着他的手捏紧。
  “又被你救回来一次呵,傩。”他轻笑,任我将手抽出替他把脉。
  “渴不渴?”我问。
  “可我仍不感激你呵,傩。”他虚弱地摇头低笑。
  “我可担不起王爷你的感激,你活下来之于我已经是最好的。不然,令侄太子殿下的手段……啧啧,我可一点也不想见识。”我向他眨眼。虽然不了解他们皇室中究竟有多么复杂的内幕,不过这两叔侄某种程度而言相似得很——为他们在意的人,都可以杀人如麻,决不心慈手软。
  而太子先生对寿王先生,由于某些原因不明的执着,很是重视。重视到,以整个王府中人和我的性命做要挟。
  渊见被我逗笑,泛开徐淡温和迷人笑纹。“你倒不怕我的手段,嗯?”
  “我是优罗难的弟子,寿王府的座上宾,王爷的救命恩人。这样的我,应该害怕你的手段吗?”
  “夫人这可算恃宠生骄?”他听得笑眯了眼,眼角浮现幼细浅纹,那样毫无防备,甚至还带些孩子气。
  “王爷允许妾身恃宠生骄吗?”还好,脉象虽沉伏实滑,但——我暗暗叹息,原想放开他的手腕,却被他反手紧紧攥紧。
  “傩,你肯让我宠你么?”他直视我的眼,一霎不霎。
  “你知道我的原则。”我平静地回视他。我可以伏低做小、忍辱偷生,因为我对生有强大到不能动摇的执着。但,我不能接受分享爱人。即使我对爱情并没有太多幻想和渴望,亦不代表可以忍受必须和人共享一个男人。现代女性关于这点绝大多数都有洁癖,毕竟即使有良好的防护措施也并非万无一失,何况在这毫无保护妇女意识的古代?这位寿王千岁没有沾染满身花柳,真是奇迹。只能说他幸运,因为听起来他似乎不能人道。
  这一点上,自私如我,绝对不会屈就。
  渊见静默半晌,垂下眼睫,悠悠轻喟。“是,我知道。”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