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无不噤若寒蝉,没有人敢替佟姑娘求情。
蓝衣丫鬟满眼的哀戚,捏紧拳头,伫立在一旁。
瘫软委顿于地的佟姑娘“噗”地呕出一口血,她抬头以极其怨毒的眼神死死看了紫衣男子一眼。“魔鬼。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然后,她挣扎着爬向镏金花盆,抱起漆盒里苍白的头颅。
“乐郎,等我。”她染血的唇吻上冰冷的头颅上早已经青白僵冷的嘴唇。“我与你黄泉相随。”
“鬼一,我要她活着。”优雅的男音,徐徐说道。
话音方落,鬼一已经欺近佟姑娘,捏住她的下巴,塞进一块粗布。
“想用血残功做最后的殊死一搏么?”蟒袍男子温雅如玉的声音夹着轻喘。“咳咳……你是皇后娘娘赐予本王的美婢,本王不好拂了娘娘千岁的美意,勉为其难地收下你。瞧,你是多么美丽,眉如远山,眸似寒潭,直鼻檀口,看上去柔弱堪怜。本王原想多多宠幸于你,无奈,本王心有余而力不足。本王知道令你空闺独守,委屈了你。可是,你腹中的婴儿,又是谁的呢?本王也很好奇呢。”
他伸手掩住口鼻,剧烈地咳嗽了一会儿,才微笑着走近佟姑娘,鬼一警戒地隔在两人间,以防止佟姑娘做垂死挣扎。
“轻羽啊,轻羽,做本王的女人,实在并不是幸福的事。本王比任何人都晓得。所以你若有喜欢的人,只需直接告诉本王,本王有成人之美。甚至会替你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地送你出门。可惜,你不该……不该背叛本王呵……聪明如你,怎会犯下如此错误呢?”
他弯下腰,掬起她的一缕头发,脸上是淡淡的遗憾。
“本王也想成全你与他泉下相会的心愿,奈何你是皇后千岁赐下的礼物,若就这样死了,本王如何交代是好?只能委屈你继续独活于世了。”
他松手,放开掌中的乌发,任其零落风中。站直身体,他淡然吩咐。“我要她活着,本王活着一日,她就要活着一日。听见了没有?你们要好生伺候着我最宠爱的轻羽。她可是皇后娘娘最喜欢的侍女。若她有什么差池,唯尔等是问。”
“是!”一干人等齐声应是,决不敢说个“不”字。
“好了,全都下去干活去罢。”一个看似王府管家身份的老头此时站出来击掌。“王爷,老奴送您回去。”
“不必了,有鬼一陪我就行。”金冠蟒袍的寿王爷弯眉而笑,在行经仍傻傻蹲在那里的我身边时,他顿住脚步。“戏已然落幕,小师傅还不走么?倘使觉得未过足戏瘾,本王不介意小师傅亲自粉墨登场。”
我颈背的寒毛倏地统统站了起来。用这种温润醇厚好听的声音,说出残酷血腥的话,格外令人毛骨悚然。太、太、太可怕了!开玩笑!谁要亲自上场啊?!
我连忙起身,竭力不让自己蹲到麻木的双腿发软,免得当场出丑。无法镇定平和地面对这个男人,甚至没有勇气直视他的眼。一个握有生杀大权的男人、一个没有慈悲心的男人、一个连人性最基本的怜悯也丧失的男人,还有偷情的侍妾和被斩首的情郎,真是一团混乱啊。
倘使我有优罗难十分之一的预见能力,就决不会为了看美人而跑来趟混水。
深吸一口气,稳定一下自己惊骇至极的情绪,我垂着头想就此开溜。心中暗暗后悔,就知道不该多管闲事。
“且慢。”身后传来慵懒低唤,仿如魔咒。
我浑身肌肉一僵,现在最不想听见的就是这个声音,即使这管声音好听得可以同优罗难一较高下。
可惜,恶人无胆。即便我拼命腹诽,也不敢听而不闻,只好停下脚步。
“名字。”好听的声音象绞索一样缠绕住我的听觉,让我觉得无所遁形。
“……优释傩。”虽然十分想胡乱掰一个名字给他,可是名字是父亲留给我的一份礼物,我为此自豪。
“如何书写?”他自后头慢慢走近,与我并肩而立。
“优秀之优,释迦之释,傩戏之傩。”父亲当年苦思良久,才给我取了“释傩”之名。寓意深长。他希望我有一颗真善之心,而不要将丑陋的恶鬼藏在心中。他希望我把一切不快和阴霾统统释放掉,只留下爱和光明。
我也一直按照他所希望的生活着,可惜……
寿王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及同样淡淡的中药味,和着春风中淡淡的花香,萦绕在我的鼻端,若有似无,撩动心绪。
“去罢。”他太息一声,幽还低回。“趁本王还未改变心意。”
我屏住呼吸,微微颌首,强迫自己迈着镇定优雅的步伐,走出春深院。
春风递送他烟淡的声音,如影随形。
“断烟离绪,关心事、斜阳红隐霜村。半壶秋水荐黄花,香馔西风雨。纵玉勒、轻飞迅羽,凄凉谁吊荒台古。记醉踏南屏,彩扇咽寒蝉,倦梦不知蛮素。”
如此低吟,随风传来,带着轻浅难觉的唏嘘,怅惘入骨,连周遭徐暖的空气,都似因这半阕低回凄切的词,而秋声四起。
我听得心头一颤。他怎可以在毫无顾忌地草菅人命之后,用这样好听的嗓音和寥落的语气怀念亡人?他怎可以?!
终于,我忍不住心间疑问,蓦然回首。
飞花似雪,阳光斜照的庭院里,他伫立其间,修长、寂寞,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眼角染着淡淡倦意,然而浓直的眉和挺直的鼻梁还有菲薄的唇,令他看上去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仪。
他幽黯无边的眼里,始终,都平静无波。但那底下,却似有一股强大的漩流,想将人拉扯吞噬下去,永难挣脱。
见我回望,他的薄唇缓缓勾起,仿佛,很高兴我还有勇气回首。
我的心猛地狂跳起来。魔鬼!佟姑娘那恐惧怨毒的声音如警钟般响彻我的脑海。
我转回头,疾走而去。
寿王爷!优罗难早就知道这个男人会有今时今日的面貌罢?所以他才会来。
我不知道他把我独自留在寿王府里用意如何,我也不知道过客如我在这个残冷男人生命里将扮演怎样的角色。我并不想知道。只望,可以彻底逃开他,逃开他欲吞噬光与影的冷魅双眼,逃开他眼底黯沉无际的世界。
第三章
虽然,很想同寿王保持距离,顶好老死不相往来,可是,一旦好奇心的阀门被拧开,想关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关于他的消息,即使我不刻意探听,也陆续经由丫鬟仆妇的口耳相传,传到我耳朵里。
美丽的佟轻羽最终虽免于一死,却生不如死地活着。据说为了防止她咬舌自尽,掌管王府内院的老嬷嬷差人拔光她的牙齿,还给她喝下化功散,废去她一身不弱的内力。然后,每天由孔武有力的粗使丫头照料她的饮食起居。
我没有勇气探听事实的真相,至少,她还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罢。只能这样期许。
在佟轻羽凄惨地苟活于世的同时,王府佣人的忙碌终于看见成效。整座王府望眼过去,凡能见处,皆张灯结彩。下人们也都换了新衣,由冬日里深沉的皂青,换成了轻浅的灰蓝。
“王府里有什么喜事么?”经历春深院的一幕,我又老老实实呆在哀筝馆里,练我的书法、瑜珈,实在无聊,就趁吃饭时捉着小丫鬟聊几句。
不晓得是否是觉得已经安抚住了我,亦或是有其他事要忙,元老级别的福江又换成了菜鸟级别的喜云。
“小师傅不知道?”喜云大抵是发现我纯良无害的本质,胆子比早先大了些,瞪着一双清澈大眼不可思议地看住我。
“有什么我应该知道的?”我也睁着一双不怎么大的单眼皮眼睛回瞪她。
我的眼睛,不晓得遗传了哪一代老祖宗的特征,虹膜颜色偏浅,在光线下尤其明显。淡淡的,象紫罗兰色宝石。自然,如此文艺腔的说辞是出自我们那物尽其用的伟大话剧社社长之口。
不过就我个人感受,这不过是返祖现象作怪。
喜云望着我的眼有刹那闪神,当我改变面孔角度时,她脸上的迷离神色也随之消失。
“明日即是皇上五十寿诞,举国同庆。家家户户要张灯结彩,王府自然也不例外。”她向往地笑。“王府里也要大排筵宴呢。咱们一班下人也可以跟着一起吃一顿好的。虽然不象王爷能见到万岁,但可以休息一晚,也是好的。”
咦?可不是。掐指算来,我抵达京城也两周了。
喜云向往休息一晚,我倒向往去天佑门观看天子朝觐。
这样一想,难免心思浮动,好想亲历万人空巷、人山人海、人头攒动的盛况啊。
只是,考虑到自己的路痴本质以及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又有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来历,很可能有去无回的下场,我的心又静了下来。
算了,留在王府里,见识一下豪门夜宴也不错。
我双手支腮,热切地看着喜云,枯燥的生活啊,终于看见一线玩乐的曙光,真是阿弥陀佛。“好玩么?”
“内院的姑娘、丫鬟们多半是抚琴弄曲,行酒令,猜谜破闷子这样雅致的节目。我们这些粗细丫鬟、家将、侍从,还有击鼓传花一类余兴节目。”
哎呀,我被她说得心动不已。
“我可以加入吗?”
喜云欲语还羞地瞄了我一眼。“小师傅若不嫌弃,我们自然欢迎。”
“不会、不会!”开玩笑,虽然我掉回古代,职业无贵贱的想法可没有留在现代。只是,这样的理念还是不要灌输给喜云的好。毕竟在王权时代,一个充满现代意识,拥有平等观念的女性,只会因她的异类而遭社会排斥,通常下场不会太好。
“你们只需加多一把椅子给我就好。”我露出最亲切和蔼的笑容。不想吓跑害羞的小女孩。我才知道喜云只有十六岁,十岁时因为家变,家中所有男性被发配边疆,女性则一概为奴为婢。她比较幸运,被寿王府的管事给要了回来,不似她其他姐妹,有些已沦落风尘。
“是。”喜云收拾我用过的碗筷,福身离去。
我一边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