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不听劝。我后来想,那我索性就严些,让他知难而退。只是我估计错了,芭蕾方面,俊儿竟能用天赋异禀来形容,他练的时间越久,我就变得越想倾尽自己的一切教好他,于是就……呵,对他越来越严了吧。”
“可是……算了,你们家里乱七八糟的关系我不便说也说不清,我只知道,全家上下,只有你对他是好的。但是现在,你看,俊儿怕你觉得他吃不起苦不教他了,就什么都忍着,所有委屈所有痛,全都自己嚼烂了咽下肚,自家哥哥跟前不敢流露半点,反倒只敢私下里叫我这个没认识多久的‘孔爵哥’帮他揉腿帮他看伤。韩锌宇,你弟弟身上有多少处拜你所赐的伤,我知道得都比你清楚吧!”孔爵一向直来直去,当下更是说得义正言辞,句句把韩锌宇往死路里逼。
“所以我很庆幸自己有像你这么好的对手和兄弟啊,”韩锌宇苦笑着牵了牵嘴角,丝毫不理会孔爵的怒气,“我看得出,俊儿信任你也依赖你,要是哪天我——”
“韩锌宇你闭嘴!你才十五!想什么不该想的!你不要自讨没趣!”若当时手中拿着什么,孔爵相信,自己一定已经把它砸到自暴自弃的韩锌宇脸上了。
“好了不说了,”韩锌宇挥挥手,转了轮椅的方向,背对着孔爵,又一次在自己和世界间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孔爵默默收回了思绪,握着报纸的手,又紧了一些。他想不到别的,他只知道,从前三人间微妙的平衡,终于是被一纸飘零的岁月,打破了。他更知道,从今,他对俊儿的好,定得要算上锌儿没来得及给完的那一份。
孔爵用几秒钟调整了一下情绪,把手里的报纸丢在门边,朝韩俊宇的方向走过去。
“俊儿,起来吧。”孔爵轻轻拍了拍韩俊宇单薄的脊背。
孩子没动,还是那么苦撑着,身体和大腿的抽搐越来越越明显,却还是咬着牙不肯抬头。
“如果想哭,就在孔爵哥怀里哭吧,不要和自己过不去。”孔爵蹲在了韩俊宇身边,自己都惊讶于自己从来没有过的温柔。
孩子还是没动,只是抽泣的声音,一点点大了起来。
孔爵捱不过自己的心痛,没再多想就要扶韩俊宇起身,却在碰到他双臂的那一刹那被猛地推开了。
“你别管我了!肯定是我昨天比赛没跳好哥生气了才会不要我的!你不要管我了!你走!”
傻孩子,你明明拿的是金奖,那么多评委都说你跳得好极了,怎么还会觉得自己没跳好呢……
倒在地上的孔爵,却没有说出那些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俊宇固执地把僵直的身体又摆回原来的姿势,肩头的抽动一下比一下明显。
“你哥不是不要你了,你哥是生病了,和你没关系的。”孔爵不知该如何向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解释抑郁症是何物,只得用“生病”来挡过这一切。
“那也是我让我哥生病的!我哥……我哥以前跳舞的时候从来不生病的……呜……呜呜……呜呜……”韩俊宇闷着头,喊得声嘶力竭,被鼻尖虚虚地碰着地板上,一片氤氲的水汽。
“俊儿……”孔爵的一双手不由得就抚上了韩俊宇的后背,不敢用力,只敢轻轻地摩挲着,掌心走到哪里都是一摊汗。
“不要叫我俊儿了!哥哥走了,俊儿也没了!”
终于,猛地一震,俊宇支持不住瘫在地上,口里喘着粗气,喉间抑着呻吟,双眼微微阖着,像一躯被抽走了灵气的活尸体。
孔爵忘了自己是如何把俊宇的腿收回来的了。那过程太惨痛,腿间的角度每缩小一点点,他都能感到怀里的身体一下比一下强烈的抽搐。孔爵更没想到的是,在韩锌宇累日严厉的管教下,快要没了意识的韩俊宇,竟然还在本能地压抑着本可以呼出口的苦痛,多少声到了嘴边的无助,最后都被死死锁在了齿间。
最后的最后,是他紧紧抱着那个汗嗒嗒攒成一团的身躯,拨着俊宇贴在额前的湿刘海,孔爵轻轻吻住了孩子皱皱的眉心。
“孔……咳!……哥……”搂着孔爵脖子的那双手,又圈紧了一点。
俊儿是在叫锌宇,还是在叫我呢。
孔爵终于发觉了自己的眼浅,心为另一个人痛,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二)
在锌宇走后的第四个月,俊宇被关平收入了门下。第二年,孔爵接到英国皇家芭蕾舞团的邀请函,却因为工作人员手续上的失误,没来得及和国内的故人一一话别,就在匆忙间,背着一代国人的芭蕾梦,踏上了漫漫十多年的异国路。
那一年,孔爵十八,俊宇十四。
十一年的阔别,让重新看到眼前情景的孔爵,只想到了光阴的轮回。
练功房里,韩俊宇正每边两个垫子地保持着一贯压横叉的姿势,全身的线条平畅得近乎完美,一如十七岁时那个痛彻心扉的日子里,自己见到他时的模样。
这孩子,是又在想锌宇了吧。
孔爵玩味地跺了跺两下地板,告诉韩俊宇他来了。他没有诧异于韩俊宇对他这一举动的毫无反应,比如没有撑起身子回头,甚至鼻尖都没有哼一声以示回应。孔爵知道,这都是韩俊宇经年累月留下的习惯。从前,韩锌宇为了彻底磨掉韩俊宇从小就折腾来折腾去的性子,对他严苛到甚至是连静耗时眨几下眼都要规定。包括俯身横叉时那个变态的“上身要和地板若即若离”的规矩,也是那时定下的。
“光耗腿,那就是优待他了。练舞,哪有那么舒服的时候给他趴在地上休息。”
孔爵记得很清楚,他第一次被韩锌宇叫来帮俊宇开跨的时候,就眼见着俊宇因为实在熬不住疼扭了那么一小□子,而被韩锌宇罚到晕倒在练功房里的情景。那时的韩锌宇,竟只是用单拐指了指俊宇晕过去的地方,没什么怜惜地道,“爵,你费点力把他搬到这边的垫子上吧。趁他现在没力气挣扎,把胯开了。”
孔爵脱了鞋,手插着裤袋颇为逍遥地环视了一圈练功房,相对而设的落地镜和映出天空颜色的透明墙,让原本就宽敞的房间变得更加空落和辽远。
“看来你现在过得不错呀,这儿条件比我那儿都好。”
“欸,你不上台了有……六年了吧?功还能保持这么好,挺了不起呀。”
孔爵料韩俊宇不会开口回答,说不定现在还正憋着不眨眼睛,便只顾一个劲自言自语,像要把在国外这些年没讲的话一口气说光。
“话说,要是你当时没急流勇退,今天,你和萧泽哪个更红,还说不定呐哈哈哈……”
“哎呀你耗了有多久了?我今天来找你可不是一边看你一边锻炼耐心的。”
正说着,孔爵直接用膝盖压上韩俊宇的胯,跪坐在了上面,就像少年时候帮他练功一样。韩俊宇臀上突然吃重,一个没留神,闷闷地哼了一声。
恍惚间,孔爵只觉得,十一年里上千封的邮件和数不清流量的视频,终抵不过一个实实在在的眼前人。
“你胆子好大呀!练功时候还走神!”孔爵恶作剧般一巴掌拍在韩俊宇背上,直接把他苦苦维持了好久的“若即若离”拍扁了,“要是锌宇今天还在这儿,非罚死你!”
十二年,好像已然长到可以用一个过去是禁忌的名字来开玩笑。
韩俊宇趴在地上,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道,“还是你胆子比较大吧,练功时候这么干扰我,我哥要是在的话,绝对告状告到你老子那里,让他打得你半个月下不了床!”
这两人,哪像是久别重逢的,简直就是隔壁相邻住了十几年的邻居,周末无聊,便找来对方吵吵嘴解闷。
“哼!”孔爵戏谑了一声,眼一瞟韩俊宇早已松下来的身体,没心没肺地道,“脚——尖——没——绷——直——。”
“你滚!”韩俊宇回头呛了孔爵一句,又转过身把头埋在了臂弯里。自己都二十五岁的人了,再怎么不济也是昇尚的老师了,还要被别人挑脚尖的刺,想想都滑稽,哪知孔爵还真就这么挑起来了。韩俊宇越想越憋闷,索性就一言不发了。
孔爵见身下的人半天没反应,只得另起炉灶以退为进一下。“好了好了我先道歉!回国以后就忙着教我家小徒弟思思,拖到今天才来找你,别见怪啊。”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没拖到明天。”孔爵听着韩俊宇的声音,想象着他现在一脸受气小媳妇的模样,嘴角不觉向上牵了牵。
“……也是啊,忘了哪天,都不能忘了今天的。”孔爵难得一副正经的表情,“俊宇,我还是那句话,不要再自责了。”
感觉到韩俊宇的身体僵了一僵,却还是塌了回去。
“从他留下的那些日记和生前的各种症状来看,他的抑郁症是能被确诊的。医生也说,‘要不是还有个弟弟挂念,也许这孩子,早就轻生了’。所以,俊宇,放过自己吧。”
韩俊宇的双眼闭上了。十二年,往事要袭来,再凌厉,也都能被时间的韧性磨去几分锐利,只是空余的那些酸楚,总还是无法骗人骗己。
“但是我哥患上抑郁的直接原因,是我造成的。”韩俊宇的态度强硬得和十三岁那年别无二致,也没再给孔爵任何插话的机会,只道,“你再拿四块垫子过来吧,陪我再练会儿,然后我们去公墓。”
孔爵不禁一惊,“你要加垫子也一块一块加吧,一步登天逞个什么英雄。”
韩俊宇回过头笑笑,“你还有脸心疼我?那三个多月,我颓废得厉害,你哪次不是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就趁人之危,见我稍微松口气就直接把我的腿往270°上扳?”
“趁人之危?”孔爵一重复,韩俊宇耳根立刻就热起来了。
“人老了犯点口误你也要追究!”韩俊宇给自己打圆场的功夫向来不是盖的。
“你二十五还好意思说老!你让五十四的杨丽萍情何以堪!”
孔爵边回击边起身揉揉跪得有点麻的膝盖,心想韩俊宇这小子八成是借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