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明?刚送冬冬回来?”罗世哲招呼。
简明波澜不惊的语气,“是啊。你刚下班?”
“嗯,今天有检查组过来,得陪一下,年底嘛,你知道,都这样……”
他还是那个样子,细框眼镜,白皙肤色,软软糯糯的说话语气,穿黑西裤,米黄色外套,那件外套,还是简明陪着一起去买的,好几年了。他总是这么斯文的要命,在他面前,吹口大气似乎都怕惊扰到他。
“我送你回去吧。”罗世哲抬手看看腕表,要离的很近才行,声控灯一盏盏从上至下,次第黯淡,直至光线全部熄灭,简明和罗世哲站在黑暗里,罗世哲说,“刚外面又下雨了。”
“不用,”简明语气疏离,“苏曼正要给冬冬洗澡呢,你回去帮帮她。”
罗世哲一时没言语,也不让路给简明过去,站那儿,少顷,叹气,“对不起。”
这厮,从他提出离婚至现在,第一次开口说对不起。热辣辣的液体,不由自主,在简明眼里横冲直撞,她的呼吸已经没办法继续维稳,罗世哲的轮廓在暗夜中淹没,听他说,“对不起,简明,我没照顾好冬冬。”
简明硬充淡然,“你知道就好,我会尽快把冬冬接走,你同意?”
“同意。”
“不需要和苏曼商量?”
“用不着。这事儿我能决定。”
“好,就这么说吧,我找到合适住的房子,就来接他。”
“行。”
“你上去吧,我走了。”
“再见。”
黑暗中,罗世哲打响指的清脆音色,把灯引亮,明亮光线里,简明面色沉静,罗世哲亦是表情宁和,简明道别,“Bey……”
听着铁门轻轻的啪嗒一声响,罗世哲闭了闭眼睛,手在楼梯扶手上无意识地拍了拍。
随着铁门关上那声寂寞的声响,简明的眼泪掉下来,她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可是,真忍不住,罗世哲,罗世哲,怎么都是你?
大学时候,她茫然失措,“怎么办?我怀孕了。”
罗世哲毅然坚定,“那,结婚吧,孩子生下来。”
后来,她正把大碗滚烫的鸡汤端上餐桌,罗世哲在屏风后起身,接着整扇屏风倒下,简明来不及躲避,鸡汤和屏风全倒在她身上,抬头,看见罗世哲冷淡厌恶的眼神,“怎么这么不小心?”她知道他故意的。
罗世哲还是毅然坚定,“离婚吧,简明。”
从来,这个气质斯文,似乎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决定要做的事情,他一定会做到,要她的时候,他有决心有勇气锲而不舍,不要的时候,一样有决心有勇气百折不挠。
在这么沮丧的晚上,还得到西饼屋处理店里的事情,是无上挫败。搭末班车回去住处时,简明觉得自己累得要散架了,头靠在椅背,闭目假寐。有人拍拍她肩膀,声音从后面位置传过来,“对不起,打扰一下,喂,对不起……”简明睁眼,扭头,带着点不耐气恼的目光和语气,“什么事?”
那是很男人的,一张儒雅中不失刚毅的面孔,眼神中充满抱歉,语气中有懊悔有无措,“对不起,打扰,可我总得还钱给你。”一把折叠到仔细干净的素净黑伞,和一只红包递给简明,“喏,谢谢。”红包耶,就算是还钱,也不需要依葫芦画瓢吧?变通一下行不行?简明哭笑不得,略显倦怠,“没关系。”拿回红包,上面有道浅浅折痕,却还保持的笔挺崭新,“希望有帮到你。”
“当然有帮到我,”男士诚挚恳切,“非常感谢。”
“不客气。”事实上,简明心情好多了,想不到,烂成堆泥的她,也能帮助到人。与男士随意寒暄,“刚下班?”
“是,夜班。你呢?”
“加班。”
“常加班?”男士拿出手机接短信。
“不常。”mp4的耳机,塞进简明耳朵。
简明知道这位男士叫凌励,有一次无意中听他接电话,“你好,嗯,我是凌励……”
简明也知道这位男士的职业是医生,他总是在医院这站上下,身上永远带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那是种会让人联想到洁癖和生老病死的味道。
简明还知道他是已婚男士,无名指的婚戒,人家戴的那是生死契阔不离不弃。
简明更知道,他是位端方保守的君子,绅士风度十足,他没少帮忙她,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说起来,那真是个难忘的日子,人生中最倒霉最狼狈的一天呢,和婆婆吵架,罗世哲承认有外遇,并提出离婚……但,幸甚,在那样的绝望时刻,仍有人愿意施以援手。
偶尔,简明想起这位常常在公车上照顾她,并屡屡给孕妇老人让座,却不多话,笑容温暖的医生,都会有一种被太阳照耀着的感觉,今天也是。虽然,她也挺好奇,何以前些天,这位先生一幅似乎被谁踹沟里似的衰样子,好在,这会儿正常了。简明因着变回正常的凌医生,而生出几分,没关系,还可以好好再活几天的力量。
爱君如梦
“不过了,放鸽子……”手提电脑屏幕上,《非2》里的光头葛优一声吆喝,离婚礼成。凌励对着电脑屏幕苦笑,他好像挑错电影看了。果断关掉电脑,凌励坐那儿发怔,节能灯照得偌大值班室通明瓦亮,也显得更是空旷寂寞。其实今天不是他的班,呆坐于此,只是因为他不知该往哪里去。
和方楠恋爱两年,结婚六年,合起来八年时间,他习惯下班第一时间找她,不,下不下班都会找她。俗世中的恋人或柴米夫妻之间,最常念叨的不过就是,你在哪儿呢?回不回家吃饭?又或者我们在哪儿吃饭?诸如此类。想我们活人一天中除了赖以维生的工作之外,需要操心的不过就是吃与睡,所以,你在哪儿,在哪儿吃,基本上是维系一个男人和女人关系的重要方式。于是,连侄儿仲恒都动辄玩笑,“叔是为人夫的典范,早请示晚汇报,时刻突显婶子的领导地位……”可末了,凌励还被领导给炒了。
那个撞破方楠与钱先生□的早上,凌励出走后再转回家已是午后。进屋,方楠正等着他,沙发旁放着她的全套LV旅行箱,她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看起来,确实覆水难收。
“离婚吧,凌励。”方楠先说,神色间不辩悲喜。
凌励静片刻,“为什么?”搞到这般田地,面子里子都七伤八痨的,总得有个原因吧?
方楠半垂头,玩手上的钥匙串,“我也常常问自己这个问题,为什么?其实,你真没有不好。”她眼圈微红,轻叹,“是我,我想要的更多,想活的更有安全感。对不起。”
凌励无语,他无法达到方楠的标准,很遗憾。
就像以前,方楠要买这套LV旅行箱,凌励是不会不同意,但他时有取笑,“暴发户的品位……”照凌励的选择,挑个朴实点,质量也不错的非奢侈品有何不好?可方楠不嫌LV臭大街,她坚持那是身份地位金钱的象征,“我就是要当暴发户……”分歧就在这儿了,她的理想是需要被身份地位金钱保障住的安全感,即使有暴发户嫌疑也没关系,可凌励不过就是个老老实实拿薪水的内分泌科副主任,她要的,他给不了。
如果丈夫无法满足妻子的需求,能怪她有外遇吗?钱亚东不错,开贸易公司,住别墅,他家车库里有一辆宝马一辆路虎。凌励不再挣扎求全,“离吧。”
今天早上,凌励和方楠办妥离婚手续。没什么财产纠纷,方楠若喜欢,家里的大部分物件她都可以拿走,凌励不会有意见。两人之间那笔数目不大不小的存款,凌励基本都给了方楠,她生命中最好的一段时间,是陪伴他度过的,如果他不能给予她梦寐以求的幸福,起码,用钱补偿一点点,也分属当然。至于方楠开了好几年的大众车,她大方的留给凌励。凌励没推辞,和宝马路虎比起来的话,十几万的大众是算不上体面了。至于凌励现在住的房子,父母留下,婚前财产,再说,也有言在先,不能给方楠,不知这是不是导致方楠没有安全感的原因?
话说,凌励托生到凌家的时间太晚了,凌康那会儿都二十一二年纪,“老”的足够当凌励的爹。凌康结婚生子时候,凌励六岁,每次文娟带儿子和小叔子出街,不知情的都以为那是一个妈带着兄弟俩,文娟从来也不带否认的,解释起来费劲儿不?索性就这么着吧。
凌家高堂相继辞世之时,凌康已是有车有房有事业的成功商人,经营品种从外贸,百货,一直到房地产,凌家爹妈留下的那点财产在他看也就一纪念品,跟金钱不沾边。但彼时,凌励还是医院累死累活也赚不到仨瓜俩枣的住院医师,每天□练的跟头老驴似的,找的那女朋友方楠,凌家高堂还总觉得不靠谱。最后老人遗言,认真说是带了点戒心的遗言,房子就不给大哥凌康,归在小儿子凌励名下,而且,凌励结婚不满十年的话,如没有孩子,还婚变了,房子那是婚前财产,可不能夫妻平分。这条遗嘱交代下来,执行人是文娟嫂子,或是因此,方楠自和凌励婚后,与文娟嫂子相处的不算亲近,也就是表面上没太大冲突,过得去罢了。
签妥离婚文件,方楠半是调侃半认真,“你家里人可能也有先见之明,知道我们长不了。”
离都离了,说这些也没意思,这要还在一处过,倒可为此好好沟通沟通。凌励避开锋芒,伸手与方楠一握,“还是朋友?”
方楠点头,指指不远处的钱亚东和Land Rover,“回医院吗?送你?”
“不用了,走过去就是地铁。”凌励背好挎包,“再见。”
再见,八年情分。再见,一场夫妻。再见,散买卖不散交情。凌励拿下婚戒,无名指上一圈苍白的戒痕,他顿一顿,戒指又套回去。
晚班医生进来值班室,“凌主任,还不下班?”
再拖下去就是博同情了,凌励起身收拾桌子,“就走。”
“要不去休息室待会儿?”
“不了。”凌励穿好大衣,徒劳地为他的行为下注解,“下班时间路上�